刚到川东的时候,只认识一位老人。
熟悉的,也就是他用杉树搭建的木房,和泥巴围成的小院子。房子在半山腰上,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顶破草帽,嵌在绿色的山林上,风一吹,摇摇摆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掀上天空。这是一块神奇的地方。说神奇,也就是没有像样的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有事、没事,全靠一双腿。弯曲的山路S型,极似一根细细的线条通向山脚的村庄。奇怪的是,这位老人为什么不搬到山脚下,为什么不和那些村民住在一起,带着几分诧异,我询问并最终明白了他的故事。
之前,老人有个老伴,他们很恩爱。膝下并无子女。几十年的生活进出,都是相扶相持。原本是和村里人住在一起的,后来老伴走了。说起他的老伴,很能干,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全都是她一个人操持,原因是老人身体不好,常常咳嗽,一到天变,更是厉害。
川东的气候,垂直气流活动频繁,主要是因为多山的缘故吧!一天黄昏,风夹着雨水突然光临这个小小的村庄,老人的咳嗽,吓得老伴手足无措,家里没有止咳的药,医院又离村庄很远,急得老伴不停地叫骂这个多变的天。说来也是,毕竟两位老人没有文化,在应急情况下,缺少沉着和冷静。可悲的是,由于地理环境的约束,甚或人类的文明,还没有影响到他们世俗的呆板,以致于老伴没有考虑到后果,和将会发生什么?急匆匆地走出家门,顶着风雨,上山找一种医治咳嗽的草药,这种草药她也没亲眼看过,只是听庄上人说过,叫什么抱石莲。又叫龙草鳞,匍匐生长在潮湿的石头上,可入药止咳。老伴心想,我何不试试,去找找。于是,她就这样上了山。
老伴能干不是假的,她上山的姿势,看不出比年轻人差,好在她上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今天不同,雨水大,山路不好走,老人毕竟上了岁数。她来到半山腰,看到崖石上确有类似的草,便想去取。草握在了手心,谁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眼前发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本来就是灰暗的黄昏,夜晚很快就在风雨交加的咆哮中黑了。老人不知道,村里人不知道,可怜而孤单的老伴在悄无声息的路上,结束了忙碌的一生。
第二天早晨,风停了,雨止了。还在咳嗽的老人,求人找到老伴的遗体。一双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丛草。
老人看到这场景,捶足顿胸。想想老伴和自己就这样阴阳相隔。噏动的嘴唇,两行热泪刷刷的流下来。
从那以后,老人就离开了村庄,一个人搬到半山腰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村里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老人也从不愿跟村里人谈起。我不敢用语言撩起老人痛苦的回忆,也不敢询问他老伴走后的日子,以后将怎样生活。在我看来,老人的每一天,似乎还有一种力量,支撑着他。当我发现老人沉默的时候,观察到老人一个人呆在屋里,看着木屋外那一块被岁月剥离的崖石时,心里很是不安,那是长满龙草鳞,也是老伴失脚摔下去的地方,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不是已经打算,将来或是某一天,也跟随老伴隐没山林。我曾经陪老人聊过几句,也没有发现老人有这样的举动,更没有要闭目遗忘一切的感觉。我想,老人是因为老伴的缘故才这样的吧!他不想老伴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想在老伴摔下去的地方,让自己能感受到老伴就在眼前,他要在这里搭建一个木屋,随时等待老伴回来。
三年的时光不算长,眨眼间就匆匆过去,可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却是漫长的。当我读懂老人内心深处的唯一的寄托,我明白了守望是一份固执的信仰,即使有一天老得不能挪动脚步,心还是明亮的,还是充满温暖的。人生苦短,我们这些还在奔波,还在为一些事情纠结的人,为何不能像老人一样放下呢?单纯一点,真挚一点,只要心中有爱、有信仰,就不会孤独。
没有人知道老人眷恋这片寂寞的山峦,没有人能够把老人和他的老伴用文字记载下来,在山峦,老人不孤独,老人可以俯下身子,听老伴关怀的声音........
2011.12.20草于四川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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