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人们往往喜欢美丽的事物，对于丑往往蔑视而不屑一顾，其实丑也有丑的境界，丑也有丑的艺术，丑到至极也是一种美。本文反其常见思维而行笔，别开生面，很有特色。

 1.
　　
　　也许，美丽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财富，可我却与它无奈错失。
　　
　　上帝给了我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面容。也许出于怜悯，又替我塑造了一副比较出色的身材，这成了我聊以慰籍的资本。
　　
　　这样的一个平凡女子，滑稽的是，我的额头居然长着一颗美人痣。这颗痣如果长在一个美貌的女子身上那就是锦上添花，在我这样的尊容上，它近乎是一种耻辱。这个耻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让我感觉不安。
　　
　　我的名字叫东颦，和美丽的姑娘西施是邻居。一个最美的女孩和一个最丑陋的姑娘走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也算另类风景。我可以看到路人惊讶的目光，不知道是感叹她的美丽，还是慨叹我的丑，可我依然喜欢跟美丽的西施姑娘走到一起。
　　
　　西施喜欢浣纱，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浣纱。从清晨到黄昏，这静静的河流就是村人最关注的地方，因为每天西施都要到这河边，用她细嫩、纤长的手浣纱。她却似乎不是在浣纱，是在编织我们这里所有少年郎的梦想。没有谁不是在河边久久不去，所有人都争着一睹她的绝世风范，没有谁不留恋她的娇美笑颜。可是，却有一个人例外。他的名字叫琅琅。
　　
　　2.
　　
　　琅琅也是我们的邻居。用一个帅字概括他远远不够。在我的眼里，他是最男人的男人，是男人的代表，是我们少女心中最渴慕的偶像。本来，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和一个最帅气的男孩走到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们彼此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天天见面，他们从来没有交谈过，从来没有，连最起码的问候都没有过。
　　
　　“西施妹妹，为什么你对谁都很热情，惟独不理睬琅琅？”我纳闷地问身旁这个美丽的仙子。她是仙子，是从我们传说中走出的仙女。
　　
　　“他太自以为是，你不觉得吗？”西施浅浅一笑。我看到她两排白玉般的洁齿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我忽然想起，帅气的琅琅曾经在我面前扬长而过，用鄙夷的神色给了我一个问候。但我乐于接受。他的帅，他的好，一点点暇痞难以磨灭他在我心头的美好。天长地久，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产生。
　　
　　西施走在前头，婀娜的身资，淡淡的清香，象一株在风中摇曳的玫瑰，点燃了小村庄的火热。我紧紧跟在其后，这次，我忽然把她拉住。我轻轻问道：“西施妹妹，你能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你呢？”西施浅浅一笑，十分优美，我不禁呆了。我怔了片刻，心跳在加快，不过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你想要琅琅娶你？”西施象看到一个怪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脸色惨白，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她的眼里，我知道自己和琅琅只能是一场梦，一场只有一个主角的瑰丽的梦。现实是破灭幻境的刀，一道道划破我的心空。
　　
　　“其实，我也有个梦想......”西施再次展颜一笑，她的风姿的确倾国倾城，我忽然在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和恨。
　　
　　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她这么美貌，而我......我正想着，她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我最大的愿望是嫁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过琅琅？我在心里窃喜。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神话，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努力。
　　
　　我忽然又觉得她很美。我在她的手心重重地捏了下，笑道：“那，先祝福我们能实现彼此的梦想吧！”西施笑笑，我却分明看到她眼角闪现美丽的忧郁。
　　
　　3.
　　
　　她的确美。象一块完美无暇的玉。
　　
　　很快，皇上开始又一次的大举选美。美丽的西施毫无疑问地被选中。皇宫里来的太监们虽然见识多广，但一眼瞥见西施的时候，我仍然看到他们惊异的眼神。
　　
　　她实在美。一路过关斩将，力挫群芳，成了第一美人，被送进了宫廷。接下来就是等候面圣的那刻。
　　
　　我静静地守侯在她的身边，我卖力地为她梳妆，为她打扮。她本无须修饰就已国色天香，拗不过我的热情，她答应我跟随着她，做她的贴身丫鬟，负责她每日的装扮。对于我而言，这是来之不易的荣耀。而我的丑也更加衬托出她的美，为了实现她的梦想，我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毕竟，她也答应我，一旦她自己的愿望实现，就一定帮我实现梦想。
　　
　　梦想总是最瑰丽的风景，我不会错失，也不会放弃。自然，我也在等待西施早日成为皇帝的新宠。
　　
　　日子几乎一闪即逝，转眼西施就进了宫院，成了皇帝最心爱的女人。而我，还是那个最最丑陋的陪衬。皇宫里本不允许出现我这副尊容的，可是西施非得把我留下，皇帝也就皱着眉头点头让我呆在西施身边做个贴身丫鬟。
　　
　　她的确美。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一个美女能比她更美，更有魅力。我再次感悟到美丽容颜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这之后，我的心就渐渐失落。我知道，和琅琅走到一起的梦想是多么的不现实，多么的滑稽可笑。
　　
　　我决心放弃，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看到我闷闷不乐，西施笑笑道：“我的愿望实现了，你难道不该替我高兴吗？”
　　
　　“我却要走了。”西施接着淡淡一笑。
　　
　　为什么？我在心里一愣。
　　
　　没等我开口，西施补充道：“大王要把我献给吴王......”
　　
　　她的任务是用自己的美色，让吴王夫差沉湎女色，不理朝政，最终走向亡国丧身的道路。
　　
　　她十分美丽，而现在她却要以身许国，用自己的美貌去迷惑好色的吴王。这样的使命自然十分光荣而艰巨，我面对消瘦了一圈的西施，陪着她流了一宿的泪。
　　
　　为了家国，她还是决定远出，去那个陌生的国家，去陪一个年过半百的皇帝。作为一个相貌如此丑陋的女子，我自然被留了下来。
　　
　　没能跟随她去吴国，象没能领受一份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一样，我失落而惆怅。只有默默送行，西施静静地坐上马车。临行时，给了我一个香囊，神秘一笑道：“你凭这个就可以直接去找琅琅，他看到这个香囊就一定会答应娶你......”这只是临别时的安慰，我忽然默默地流下泪水。风烟滚滚，我们生长在纷争的年代，生长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为了自保，皇帝派出这个美丽的女子，用青春去换无法预测的将来。我虽然知道西施会好好地完成任务，可我仍然要流泪，第一次，我觉得美有时候是一种罪。
　　
　　4.
　　
　　西施默默地走了，我也回到了乡下。回到我和西施一起浣纱的地方。自然，我见到了琅琅。
　　
　　“西施走了？”一向对我嗤之以鼻的琅琅忽然拦住我问。我的心狂跳，西施给我的香包在我怀里，有暖暖的热气，也有我处子的芬芳。可我却不敢取出来，毕竟，西施是在安慰我。琅琅如此英俊不凡而优秀，怎么可能娶我？
　　
　　“走......走了......”口齿伶俐的我第一次语无伦次。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琅琅成了一名剑客，在江湖中树立起了威望。他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并在一步一步地试着实现。而我，还是当初那个丑陋的女子，一个平凡的丑陋女子。
　　
　　我听到琅琅轻轻地叹息了一下，然后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河边的杨柳正挤出新芽，一转眼又一个春天。西施妹妹也该到了吴国，她还好吗？我的眼里再次溢出泪水。忽然，我看到琅琅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在狂跳，而我的泪水还在流淌。滑稽的是，自我从皇宫回到乡下以来，琅琅开始频频找我。虽然每次都是借口，却让我看不到丝毫破绽。
　　
　　西施渐渐淡出了我的思念，而琅琅成了我的伙伴。日复一日，我长大了，转眼已经到了二十三岁。可怜我一个大龄姑娘，却从来没有人、哪怕是媒婆向我提过亲事。而一样单身的琅琅也已年届二十四了。就这样，我们村庄的两个大青年一直保持着独身，成了村里老人们茶余饭后的重点话题。
　　
　　又一个春天，山花开得特别烂漫。我接到了西施给我的来信。我给你的香囊有没有给他？西施在信里问道。我苦笑，原来西施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她在想法子帮我。一想到西施此刻的处境，我心里隐隐生痛。你还好吗？我在心里问候一句，然后继续看下文。
　　
　　香囊，我已经丢弃在闺房的一个角落。它虽然灌注了西施的一份美好祝愿和期望，却给我带来莫名的伤。我知道今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琅琅走到一起，不仅仅是容貌。
　　
　　春天眨眼就过去了，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再次接到西施的来信。这次，我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声了。
　　
　　原来，琅琅是西施最爱的男人！一切开始变的清晰。
　　
　　原来，西施和琅琅早已相爱，只是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痕迹罢了。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转身，琅琅就站在我身后。
　　
　　“西施的信，你都看了吗？”琅琅淡淡地问。看了，我点了点头。和他接触的次数多了，我不再象当初那么激动，也没有当初的尴尬和胆怯。
　　
　　“还有，她给你的香囊，现在何处？”琅琅的话如晴天霹雳，让我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正当我惊慌失措想要避开他时，我发现琅琅的手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上。
　　
　　5.
　　
　　预谋已久的爱情忽然兑现，我难以置信。
　　
　　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树影婆娑，尘世躁动而又朦胧。琅琅居然亲口答应要娶我，我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回味着他的话，我也想到了西施对我许下的诺言。而这和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特殊的才能，我甚至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丑陋女子，却要嫁给一个十分帅气，有理想抱负的男孩，也许就算我的心能平衡，尘世也不会平衡。
　　
　　果然，我遭到了许多漂亮姑娘的冷嘲热讽。你为什么要娶我？我在心里默默地问琅琅。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笙声响起，这声音又象是西施吹奏的，我赶紧抬头向外望。
　　
　　我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风中，玉树临风，衣袂飘飘，是琅琅。原来，他和西施是多么的相通。爱情没有让他们走到一起，却让他们的灵魂弥合在了一起。
　　
　　我默默地感动着，没有吭声。一曲又一曲，琅琅把忧伤和思念传递到了我的心房，我不由得打开了门，慢慢迎了上去。
　　
　　“你还没睡？”我轻轻地问。
　　
　　琅琅把笙放下，一把将我拥入怀。然后泪眼婆娑。只听他轻轻说道：“嫁给我吧！”
　　
　　我点了点头，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我都不会拒绝。西施曾经告诉我，琅琅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那么，今夜幸福已经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默默地流下泪水，忽然而来的幸福远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艰难。如果能和心爱的男人走在一起，我宁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为他付出一生。
　　
　　“为了西施，对吗？”我轻轻地问。琅琅为了西施而答应和我走到一起，而我打算为了西施把自己交给琅琅，这一切看起来自然而合乎逻辑。
　　
　　琅琅点了点头，他一向诚实，毫不掩饰。不过，我真的喜欢你。琅琅试图打消我的疑虑，轻轻补充道。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我已经不奢望能拥有他整颗的心。
　　
　　他的心一部分交给了国家，一部分交给了西施，剩下的只能希望是留给了我。
　　
　　你不介意？琅琅在我额头轻轻亲了一口，我的脸颊飞红。急忙点头。我不介意，同样，我们都是西施的一份子，为了国家，为了爱情，为了爱情的爱情。我们的爱情似乎更为神奇，更伟大。
　　
　　那好，我们一起去吴国。琅琅又轻轻说道。
　　
　　“去找西施？”我忽然有痛的感觉。他只要了我的身子，他的心永远都无法离开西施。我终究没有拥有完整的爱情，而是一种怜悯或者大爱。
　　
　　“是，也不全是。”琅琅笑笑，面对如此灿烂的笑容，我只有点头，我第一次下决心和西施一样远离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国家，去异国他乡。
　　
　　6.
　　
　　异国他乡，我们第一次感受失落和寂寞。那么美丽的西施仙子是否更加寂寞？我在心里问自己。
　　
　　琅琅显得十分憔悴，他在打听接近西施的方法，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秋雾浓浓，漫过山岚，漫过小桥，漫过崎岖小径。月在云块里忽隐忽现，琅琅拿出心爱的笙，在窗口优雅地吹响。我知道，他不是在吹笙，他是在抒发心中的思念。我知道，再怎么和他朝夕相处，他的心还在西施那边，遥远并不远。思念她？我还是不由得问出了口，而泪水不争气地再次夺眶而出。琅琅停了下来，把我拥进臂弯，俊美的脸上洋溢着笑，他轻轻说道：“当初，不是你一再劝她去吴国的么？她说自己本没有这么伟大，是你感动了她......”
　　
　　原来，西施把一切毫无保留都告诉了琅琅。我忽然感到羞涩。我记得自己当初说过，如果自己有西施妹妹的美丽容颜，我也愿意去吴国，去完成国家赋予的特殊使命。美貌，有时候真是罪过。琅琅淡淡地说了句，接着又补充道，可是却也是一种福。他深邃的眼神让我再次迷失了自己，我把脸埋进他的胸，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俊美的脸，我问：“那么，丑陋呢？”
　　
　　“丑陋，本来就是尘世中的遗憾，我们怎么能去刻意追求完美？最要紧的还是拥有一颗完整而美丽的灵魂，就比如现在的你，你已经拥有了这一切.......”琅琅深情地望着我：“在这一刻，你也是真正的天资国色。”
　　
　　月越发朦胧，这个秋夜。我忽然降临了新的爱情。我把自己再次交给了琅琅。缠绵过后，我看到琅琅的眼角也有泪水闪烁。
　　
　　7.
　　
　　我们终究没有和西施再次联系上。琅琅因为急病而死在了途中。世界给我的最后一个美丽构想被彻底推翻，我心灰意冷渐渐看破了红尘。
　　
　　又一个花瓣纷落的季节，我一刀一刀剪下了自己的满头青丝，穿上了袈裟。我知道，我仍然是最丑陋的一个女人，在这里，我就是一个最丑陋的尼姑。
　　
　　多年以后，我都没有再和尘世有任何联系。直到我们的国主、越王勾践一举攻克了吴国的城池，我才和西施再次相见。
　　
　　见到我的这一身装束，西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用问，她已经知道琅琅早已不在人世。“施主，随贫尼走吧！”我拉着西施的手，轻轻地、恳切地说了一句。
　　
　　西施微微迟疑了片刻，远处有激烈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形势十分严峻。走吧，我再次催促。
　　
　　尘世给了我们许多，我们也得学会选择，学会放弃。让我再见琅琅一面。西施淡淡地说道。然后随我出了宫门。
　　
　　一座简单的孤坟立在山凹，一株怒放的芍药十分显眼。
　　
　　西施默默地在芍药花前蹲了下来，泪水在她美丽的脸庞滑落。“走吧！”我再次催促，我们从此要隐没在这个纷争的尘世，把所有的一切，除了生命都交还这个尘世。
　　
　　走！西施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随我跃上一匹枣红的健驹。

（责任编辑：栀子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