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过去，人们对他既恨又怕，既讨厌他还得讨好他。惹不起，躲不了，只好在上供时操他。于是，在祭灶时，供桌上放的都是糖瓜，用糖瓜糊住灶老爷的嘴，让他只能说甜言蜜语的话，不能说坏话。

　　年年有个家家忙，
　　二十三日祭灶王。
　　两边摆下果盘两，
　　中间献上一碟糖。
　　黑豆干草一碗水，
　　灶马贴在灶门上。
　　炉内焚香暗祷告：
　　灶王君，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这是首古民歌。说明古人信命，信鬼神，并将幸福的希望，寄托在一年一度的灶老爷上天一事上。
　　
　　祭灶，在我们看来，荒唐。可是我的祖母在世时很迷信。她说灶老爷是天上星宿下凡，是人间的“东厨司命”，专门掌管各家的兴败祸福。所以，每逢春节，她都要买张灶马子贴在灶旁，敬酒敬菜，虔诚祷告。一个老太太，包着团头，团头上是黑色带点小花的丝网子，她上穿老蓝布大襟褂子，褂子里是大红棉袄，因褂子略小一点，那棉袄时不时闪出一条红来。下面穿的是大腰棉裤，腰是白布，其他的都是黑布做的。黑丝带扎着裤脚，足蹬一双黑色小脚布鞋，鞋帮上绣着桃花。这样装束的她，这个样子的她，跪在灶马子跟前祷告的又是这个虔诚的样子，看了真让人喷饭好笑。我奶奶叫小妹妹跟她一起祷告，小妹妹不听，相反嘻嘻哈哈地躲在一边看热闹。
　　
　　我的父母大概有革命细胞或是现代科学细胞，所以不祭灶。虽说也买灶马子，只不过是出于风俗习惯。我呢，那就更不买灶老儿的账了。
　　
　　有次妹妹问我，你说从来就没有灶老爷，为什么民间能流传这么些年？你是个编辑，你能把灶老爷的来历说说吗？
　　
　　我便翻资料，掉书袋，讲给她听。
　　
　　我说，灶老爷原来不是灶老爷，而是灶老娘，是你们女的呢。有本《庄子》的书说，这个灶老娘“着赤衣，状若美女”。后来的道教书把她说成是昆化山上的一位老母，叫“种火老母元君”。她手下有五方五帝灶君、曾灶祖灶、灶子灶孙、运火将军、进货神母等三五六神。她专门管理人间住所，记载人间善恶，夜半上奏天庭。人们大概嫌这红衣女郎不太稳重，不压尊气，便用灶神奶奶取而代之。后来她还和灶王公公并肩而坐，共享人间糖瓜果。
　　
　　说灶神是个女的，那是在母系社会里，灶当时是由氏族里威望最高的妇女掌管着的。
　　
　　到汉代以后，女的地位已经低下了，灶神便变成了男的。当时灶神与社稷神一样，享受同等的级别待遇，所以，充当灶王爷当然也不能是一般的人物。有本《淮南子》的书说：“黄帝作灶，死为灶神。”又说：“炎帝于火，死而为灶。”当然，还有人说“火正祝融”是灶神。人们让极受敬仰的黄帝、炎帝、祝融来充当灶神，并认为灶王爷的神职是掌管人们的饮食。民以食为天，人们祭灶，主要为了颂扬或感激灶神的功德。
　　
　　后来，灶神的传说越来越多，流传最广的是叫张单的。张单，字子郭，他的老婆给她生了六个女儿，独独没有儿子。老百姓说，这可能与他这个家伙好打小报告有关。他平时啥事不干，专门搜集一家一户的阴私，然后向玉皇大帝汇报。《敬灶全书》说，被他举报的，大错减寿三百天，小错也要折寿一百日。他真够损的！
　　
　　过去，人们对他既恨又怕，既讨厌他还得讨好他。惹不起，躲不了，只好在上供时操他。于是，在祭灶时，供桌上放的都是糖瓜，用糖瓜糊住灶老爷的嘴，让他只能说甜言蜜语的话，不能说坏话。当然这都是迷信传说，至于说灶老爷是天上星宿下凡，那只不过是统治者用来愚昧百姓的精神枷锁罢了。
　　
　　虽说我不信灶老爷，可是我还是喜欢故乡的那种灶老爷画。只要式样不同，我都要收集，今年我又买了一张，还真不好买。因为销售量不大，所以小商小贩们不愿意卖。故乡每年在地摊上出售的那些灶老爷画，都是民间艺人私自刻板印制。画面很粗糙，用色也很简单：红、绿、黄、青莲色。青莲色都是当线条用的。画面上方是农历节气表，和十二生肖图，表的四周是“满、堂、富、贵”四个字。都是红色。画的下方占画面的大部。画面又分两个层次：上面是灶老爷、灶老娘。灶老爷头戴的是状元帽，身穿大红状元官服；灶老娘则是凤冠霞披。下面是“天下财源主，人间富贵神”的赵公元帅。这位财神爷所占的画面比灶老爷夫妻俩要大得多。可见，人们敬灶老爷是假，敬赵公元帅才是真的。因为人们最需要的是钱！是富贵！
　　
　　画的周围都是小人物，他们有的包饺子，有的打仗。还有的画是家禽、灶兵等。
　　
　　灶马子画虽不像雷诺阿油画那样形真，也没有齐白石大师的国画那样神韵，但它浓烈，古朴，笨拙，似土而雅，土极而洋。看这种版画，应该算是版画的一种，讲高雅一点的，我像看到了韩羽、马得二位大师的大巧若拙的戏剧人物画，听到了韩美琳画中那些活泼可爱的小动物嬉闹声；说土一点的，我似乎能闻到生产队牛屋里的那种草粪味和老牛歇息时反刍声，似乎看到农家草堂梁上燕子千嘴万嘴垒起来的暖窝和紫燕喂食时黄嘴雏燕喳喳张着大嘴的样子，我想到了小小豆油灯下妇女们在纳鞋底，想到了黑夜里男人们在被窝里和老婆寻找最原始的乐趣。总之，那是任何西洋画都不能替代的那种芳香四射的泥土画。所以，我常常把这些灶马子，细心地夹至案头的书本里，以便闲暇时欣赏。
　　
　　今年，想不到妹妹也买了一张，而且竟把灶马子贴到了老家堂屋的正面墙上，却不是灶门旁。她看我不解，便说，贴在灶门口，若让灶老爷脸上涂了烟灰，他就不能去天上见玉皇大帝了。因为见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会怪罪他，说他有意给天庭抹黑。他怕天庭给他治罪，就会说人间坏话。我这是拍灶老爷马屁，让他上天后多讲点真话，实话，讲不讲好话都无所谓，关键是真话。不要为了自己的乌纱帽，慌造功绩，骗取玉皇老儿的信任，好提拔他，那样，我们当老百姓的不吃亏吗？
　　
　　这小丫头！(19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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