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父亲两次打我电话，我并没有接。因为在车上，接电话确实不方便，另外，想打回去，帮他省一角两角电话费。过了许久，才犹豫地拔打回去。那头很快就接听了。

　　父亲问，九月节你不回来吗？村里请人做戏，本来请了安徽的，但是出了车祸，现在请了越剧班。好多人都回来了，都赶庙会，礼堂里舞台都布置好了……他几乎是喋喋不休地叙说。我听出他的激动，他的感慨，还有无奈。我更无奈，说，我电池没电了，以后再跟你说哈。父亲忙不迭地说，好好，语气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然后迅即挂断了电话。

　　晚上，充好了电，跟一帮年轻人聊天，直至午夜。一位朋友谈及他的父亲，是如何帮助另一个儿子带小孩，从呀呀学语到现在青春少年，期间忍受了多少儿媳的白眼与谩骂……我很愤慨，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礼义廉耻？谈什么为人子女父母？想想身边有些人确实对于老人的排斥与抗拒，竟然无语。

　　清晨起来，天朗气清。打开手机，跃然节日快乐的祝福。不错，今天是重阳节了。都说重阳节是老人们的节日，难道我也步入过重阳的尴尬年龄了？心头凛然一震，果然岁月如流，不知不觉间，由懵懂少年到不感，再到年近知天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艰难困苦与酸甜苦辣中彳亍前行，尔如今数十载矣。正如早起的初阳，东升西落，转眼间已近晨昏，怅惘中月色降临，群山寂寥，一颗流星在夜空拖曳长长的裙带，消逝在无垠的寰宇。

　　我就是那个背负行囊匆匆攀登的行者，但我不是悟空。于是，我不断迷茫，不断遇阻，有时山高险壑，有时深涧危岩，有时一马平川，有时繁花绿草，蜿蜒曲折中柳暗花明，奇崛险峻中风景独好。路在脚下铺展，山顶风光旖旎，而我已是身心俱疲。停歇休憩，蓦然发觉，身边无数个自己，无暇他顾，兀自踽踽独步。身外，似锦花海早已零落成泥。

　　突然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自十四年前离开故乡，少年的踪迹难以寻觅；满眼风光，哪有故乡的影子？父兄弟妹仍在苦苦追寻，脚下仍是那片热土，而我，乡音如旧，鬓毛已衰，千年以后，繁华落幕，又有谁在为谁守候？

　　无数个重阳，就在不经意间擦肩而过。只有寥寥数次，因为某些活动的缘故，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传统佳节。就像毛泽东的《采桑子·重阳》写的那样：“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莞乡的重阳，尽管依稀萧瑟秋风，还是充斥着春日的温暖，唯独缺乏一份冬日万里霜的胸襟。

　　攀越人生巅峰，是马拉松运动的一个个区间。没有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或慢行，或疾步，尽在不断超越自己的行程当中。早上，一位久违的同学发来一条微信，标题是《找一个有趣的人白头偕老》。最后一段是这样的：“就找个有趣的人白头偕老，然后把日子经营的红红火火。容貌总会改变，面颊不可避免要松弛，可是对于生活的趣味则如同一技傍身，学习不来，学会了就丢不掉。即便是生活处于不如意，粗茶淡饭不要紧，朋友散场没关系，兵荒马乱也无所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盏红烛，一杯烧酒，可饮风霜，可温喉。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消失，脸蛋，胸脯，金钱，权势。唯有对于生活不计回报的热爱不会朽坏。当人有趣时，世界也会帮他的。……微斯人，吾谁与归？”不知何故，读来意蕴悠长。是的，跟你们在一起，我感受到了；远离你们时，我同样感觉到了。重阳是美好的，美好得让人眩目，意乱情迷；重阳又是忧伤的，忧伤得让人唏嘘，落霞纷帔。正如唐朝另一个诗人李益写的那样：“蟋蟀催寒服，茱萸滴露房。酒巡明烛刻，篱菊暗寻芳。”

　　篱菊无处寻，唯有落叶黄。脑海中便浮现儿时满山枫叶赛金黄的美景，闪念间父亲七十多岁的身影孑然。急忙扔下手中的微信，是该给老父亲打一个重阳节快乐的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