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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芬香，也透着寒光。父亲与共和国同龄，文革时，他才十几岁，年少轻狂，写了些当时禁忌的言论。他不懂什么是真理，一颗想获得思想自由的心随时都可能将他押赴刑场。他从没把死当回事，也不知道奶奶为他流了多少眼泪。当时被抓的有三个人，他年龄最小，我二爷是村里的干部，帮说了些好话，父亲才活了下来，另外两个被枪毙了。父亲大难不死，但后面被关了十年，沉默了十年，也明白了世故人心。据说当时举报父亲的就是同村的少年玩伴。 父亲三十几岁才有我这个大女儿，他从来没教过我一个字,可能是那段“致命文学”让他心有余悸。我的基因里有太多父亲的影子，年轻气盛、刚烈、倔驴。小时候看到过父亲写过的一些稿子，但那时我还不怎么识字,只知道那些字在浅蓝色的小方格里，像一朵朵美丽的雪花。后来才知道父亲写的是仿毛体，他熟知毛主席的诗词，内心一直非常敬仰他老人家。直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为何。我想是因为他真的被毛主席的磅礴才气给深深折服。 初中时，我对语文情有独钟，我喜欢文中那些生动华丽的词藻，它会让人时而感动，时而惭愧，时而充满向往，时而觉得书中的人物是活灵活现的，像一面镜子，他们用那高尚的灵魂呵护着我稚嫩的心灵……。我发现文字可以把一个人的奇思妙想与真情实感从心底挖出来，且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所以，后来我就随身带着个小日记本，记录着我儿时经历的很多美好时刻。可惜后来临近中考，学习紧张，无心坚持，那些日记本也不知去向。慢慢地，父亲遗传给我的一小点才气被我的懒惰给殆尽。后面成长的那些年，虽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但兴致来时，也会埋头写上几天几夜，然后放进书柜让它们与灰尘朝夕相伴，直到下一次的文学梦冲动时才拿出来添枝加叶。这谈不上写作，只能说是画糊。时热时冷的脑子里有时还真浮现出海市蜃楼的精美框架，只可惜没有足够的砖瓦去砌。一颗浮躁不安的心，早已忽略了笔墨的细腻与柔美。 最近的时光，我如一只卑微的蛹，想在洁白的纸上破茧成蝶，期待着能生出斑斓的羽翼。除此之外还有无边的困惑，这些神奇的“作家”，是思想如何进化和演练的产物呢？他们的想象空间面积是多少呢？为何他们的文章像《金刚经》一样散发着神奇的光芒？我无从得知，也无法临摹。我的笔墨清香，脑门却被贴上了封条。我知道这“封条”是最体面的理由。幸运的是，在一个思想的旱季，我迎来了一次久违的雨露。我把这颗烦躁的头颅放进那涓涓流水的丹青里，贪婪地享受了一下世外的那片嫣红之美。在清香四溢的夜色里，我仿佛看见了一位楼兰美女，她想让那纤纤玉指在历史的残垣断壁中去触摸着文人墨客留下的印迹。即使我心中隐藏着一片山水，一缕炊烟，一个惟妙惟肖的身姿还远远不够。幸运的是，我仿佛听见了四书五经在呐喊，文房四宝在轻吟。仿佛看见敦煌壁画上的安祥微笑，大唐盛世的霓裳之舞。沉醉之余我又闻到了南山寺飘来的一缕禅香，那种幽静的灵性已跨越千年。取经之路的驼铃已渐行渐远，高僧玄奘早已得道成佛……。天马行空的我仍不甘心这物是人非的历史空城，思想的触角越陷越深，回头望去尽是诡异的灵感，迷惑的心还是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文化之脉里的滚滚辙迹。这时，耳旁又响起了车水马龙，如酒醒一般，是梦魇？是穿越？非也！我只不过是陶醉在了这古色古香的遐想里，寻找着一份与世隔绝的空寂。如此哀怨深邃的心又怎不繁琐？又怎能写出纹理精致？ 我知道，作家是要历经多次的“蝉蜕之变”方能成为入夏的solo。除了天生的才华与毅力，还有就是成为孤独的最佳鉴赏者与灵魂伴侣。电脑写作还没出现时，作家们只能一字一句一篇，经过反复修改成一文。有些作家手上长着茧子，视力模糊，身材佝偻，身心疲惫，但他们创作的很多作品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里熠熠生辉。 我想我可能永远都没有这种毅力。爱美的我很少熬夜，当我内心溢满时我就会去花草树木间走上几个时辰，四季的美又怎能辜负，舌尖上的美食又总是向我发出诱人的气味。一日一月一年一生算下来，我恐怕没有多少宁静的时光花在笔墨上。我也担心熬出的文字石沉大海，担心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耽误了我最美的年华……。我思想肤浅，摇摆不定，无法从一而终去坚持。可笑的是，我的左心房守着这个梦想，右心房却把他莫名的搁置。理由竟是感叹人生苦短，不想把全部的精力去孤掷在这如蚁群的文字身上。即使有一篇写得通顺、合理感人，也不代表就有了作家的嫌疑。任性另类的我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可又无法避免，只能说这是年龄的缺陷与性格的死角。就像葡萄还到采摘的季节，我就兴奋地准备好了巴卡拉红酒杯一样。这应算不得上是一种悲剧，起码我内心从不自卑。这个梦想总在我人生最茫然时给了一剂镇定与一线生机。有时候，我天真的以为这个百宝箱该打开了，可是我拿什么去打开？蛾眉凤眼打不开，善良谦卑也打不开。唯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作家”始终是个文雅的头衔，让人垂涎三尺，这一点点的文学虚荣心始终折磨着我，此刻我就是一只在鲸鱼面前的小猫，心有鱼而力不足。 老妹曾拿我开涮说：“你知道什么是作家吗？就是整天坐在家里的人。”经典啊！太形象了。虽说让我内心惭愧不已，但还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不禁让我想起了“披沙拣金”这个词。小时候在汨罗江畔看到很多人在掏沙金，用簸箕无数次的去涮那些河沙，直到有一粒粒小小的发出金色光芒的沙金出现。 大学时我斗胆地写过一部小小的话剧，是《青藏线上的魂》，写关于歌颂为修青藏铁路而失去生命的那些铁路工人。主要情节就是一位铁路工人世逝后就葬在铁路边，他的妻子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来看他。这位妻子的角色是由我来扮演的，我当时演抱着孩子到坟茔前那一幕时，《天路》的音乐高潮部分一放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没想过让眼泪去获得老师同学们的赞美，只是我不想掩饰自己的内心感受罢了。其实，一部作品需要的不是雍容华丽，而是真情实感。 想起刚学写作那会，我的路线就是按图索骥。我会纠结一朵花的色泽和形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平时司空见惯的猫儿狗儿的样子和行走姿势，我还想把眼神写如油画一样细腻逼真。我发现我的冥想已驶入云端，脱离实际。画地为牢的生存模式已经深深地桎梏了我的想象之翼。直到后来遇见东山魁夷的《一片树叶》，看完内心太震撼了，作者的心思如此细腻柔软，一片树叶，竟能道出人生百态。我真羞愧自己时常故作才女样，其实我只不过是山中的一只空腹竹笋，总在拼命的伸枝展叶，从未细心地去观赏过春天里的万物生机。这种小丑思想让我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张牙舞爪着，咿咿呀呀，不知何时能谢幕。 写作离不开好的阅读。可畅销书永远都是养尊处优，被书店给供奉着，而实力巨匠则像隐身人一样。这种替代已不仅仅局限在单一的形式上，它已经将憨厚的笔耕文化压缩、改头换面成一种新型的商业文化产业链。书店里的畅销书（即某些没有灵魂的作品）与传统类永远就像龟兔赛跑。兔子总是能急时闻到生活前沿的那些敏感气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滚动这个金色的雪球，让文字马上变现，这种套现方式已经无关信仰，无关青少年成长，无关社会道德责任，无关传统文化的没落，只剩下成千上万的“被利益麻木”的身影在字里行间扭扭作态。然后他们再动用数量惊人的孔方兄去收买那些“媚俗”的娱乐门派，以便为下一部“天屎之作”的畅销埋下伏笔。而乌龟始终背着“经典的传统文化”的壳，不离不弃。他从不因名利而卸下这些厚重的“珍贵躯壳。”尽管世风日下，但仍能感受到温暖，因为文学界还潜伏着很多血气方刚的作家，他们仍在默默无闻地撰写着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无关利益，只有使命与正义。最近我就看到了这样的一篇好文章，（当然还有很多这样的文章），耿立先生的《缅想的灵地》，这是一篇关于歌颂杨靖宇将军的。没看之前，我不了解将军，只看一小段，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内心被深深震撼。将军的伟大，耿立先生写的是一字不漏，这是他对将军的最崇高的敬意。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不了解那段血的历史，他们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追星、网络游戏和低俗的言情小说里，真是一种悲哀。 我非常渴望自己能写出点优美的东西来，哪怕是留给孩子的一点回忆录。我妈妈曾说过：“看花容易绣花难啊！”有时我也忍不住去模仿几段名人的随笔，可读起来就像四月的桃子，青涩青涩的。每当我想放弃写作时，便想起了卢梭。这位人类优秀的思想启蒙家，他用文字咀嚼了自己的一生，用孤独做笔墨，用敏感多情的心做纸，一层一层的剥开自己真实的灵魂。他一生的大部分时光，身心都在遭受着摧残，但他从未想过放弃。 父亲是有文学梦的，只是生不逢时，而我就像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土著居民，能裹腹，别无它求。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把梦想丢了，灵魂也在苟且偷安。我脑子好使，却从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人生。慌了，我平生第一次担忧起来。我不能再躲在洞穴里遮风避雨，不能再只依靠洞穴内的食物充饥，我要去野外生存，要去感受狂风暴雨的洗礼，去感受飞禽走兽的陪伴，晨曦雨露的滋养，小溪青苔的呵护，去轻闻夕阳下的那片片稻香……。 谁又是天生的笔墨之王呢？谁又不是冰冻三尺下的那一朵傲骨红梅呢。我是在汨罗江畔长大的女儿，心里特别铭记着屈大夫的教诲，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