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之后,常常感到身心倦怠,而倦怠之下,又常常被无数的旧梦袭扰。我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说是旧梦,并不是陈旧的爬满灰尘的旧,而是与旧时有关的梦。比如,我常常梦见我儿时的故乡的很多东西。这里面有现在还活着却已是面目全非的人,也有已经作古多年却还是当年模样的人,还有一些过去数十年却依然如昨的细微小事,更为难得的是故乡那些美丽如初的山山水水常在就梦中闪现。虽说是梦,也是过去,但却定格成了我生命中的风景,它就像一幅崭新的黑白照片,让我常看常新。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景,只要有人问我,或者只要让我想起故乡,它就像以拼音字母的排序一样,始终排在我思维的前头。比如昨夜,我又梦见我在故乡老屋门前的那条小河边钓鱼,与我一起钓鱼的有牛儿、三天棒、丑种等七八个小伙伴,只见他们接二连三、一条比一条大地钓起鱼来,我着急地看着他们惬意地把钓着的鲫鱼、鲤鱼或草棒,潇洒地从锈巴巴的钓钩上取下来,轻快地塞进笆笼,我甚至看见了他们手上或衣服、裤子上粘着的一片片金色的、银色的、青色的鱼鳞。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钓了很长的时间,不但笆笼空空,连烧火魸(一种像南瓜子形状、长不大的杂鱼)那样的家伙都钓没到一条鱼。“二娃子,二娃子,吃少午(土话:午饭的意思)了!”而母亲却一个劲地在家门口喊我的乳名,叫我回家吃饭,我一着急就抱起一块石头朝小伙伴们钓鱼的地方砸去。顿时,一团水花漂亮地溅起来,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梦醒了。原来,是我夜来睡觉时没有关窗户,凌晨的暴雨被惊风吹到了我的身上。
突然的醒来,再听着这夏日的狂风暴雨猛烈地击打着窗户,让我对梦里的情景有了深深的依恋。我暗自笑了。其实,这哪里是一个梦啊,只不过是一种真实情景像演电影一样真实地再现罢了。因为,梦里的场景是真实地发生过的,只不过我人为地进行了一些片段的剪辑……我儿时并不喜欢钓鱼,但常常要去凑热闹,因为不是真心的去钓鱼,所以,对于钓鱼前的工作准备也就不充分。别人把家里母亲纳鞋底的针在煤油灯下烧红,用钳子捏弯,再在针尖与弯的中间锉一个倒钩,这样,鱼吃进去容易,吐出来就难。那时,我故乡的人见了那些喜欢吃“抹火”(不花钱的东西)的人就爱说:“吃吧,老子的东西有倒钩啊!”还有,别人为了钓到鱼,要先喂“窝子”(一般是把黄豆炒熟,磨成粉,再和上白酒,撒到认为鱼要去的水域),钓竿要用斑竹的,鱼线要用尼龙的,浮漂要用高粱穗杆的,坠子要用牙膏化成锡坨的,诱饵要用不粗不细活的蚯蚓的等等,我哪里有那份耐心啊。况且,对于我们家来说,不是缺锉刀就没斑竹的。但偏偏那时的我就有几分天真,总以为鱼没有那么聪明,总有一条笨家伙要撞在我的钩上。因为,我经常听大哥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人家姜太公的鱼钩还是直的呢,我至少把它整弯了的。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大哥忽悠了我,那个在渭水上垂钓的姜太公哪里是要钓鱼啊,人家是在钓人。也明白了机会都是给又准备的人的。而我那时的垂钓,既不是闲情逸致的散发,也不是为了鱼,主要是赶热闹。但那时也奇怪,我偶尔也能钓起一两条“不长眼睛的鱼”来。“呵呵,你娃都把鱼钓到了,恐怕是鱼没有眼睛。”当然,我钓到的鱼,不是没有眼睛,而是大人们的嘲笑。“好,那就大家都搞不成。”每每听到这样的嘲笑,心中自然很冒火,再加上看见别人不断地钓到大鱼,我的乖乖,一冲动,自然抱起石头砸人家的“窝子”。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不是自己跑得快,逃脱了追打,还在远处傻笑着看那些人的窘态,就是跑慢了被被砸窝子的人抓住,按在地上饱享一顿拳脚。“该毬悖时,哪个喊你要作孽。”因为这种使坏而挨打,往往是没有人同情的。甚至,那些看不惯的家伙,也来打几下“欺头”(与别人没有愁怨而对别人的一种攻击行为)。“肯定是又去无事生非了,过来!”当我一身伤痕,满面沮丧地回到家里,母亲看见时,不但不同情,还要被训斥一顿,有时还免不了挨几下黄荆条子,“不长记性的猪!”其实,现在想来,这也是一种教育。小时候,和我一样顽劣的孩子很多,长大后没有变成坏人、罪人,可能与那时受的免费教育有很大的关系吧。
天渐渐放亮,骤雨初歇,一阵新凉,甜甜地浸润着我,让我的思维异常活跃。我顿时明白,才过半百的我,为什么就如此沉醉于那些,已经与我成为遥远的过去的旧梦了呢?不是我真的老了,而是生活给了我太多的不称意,让我那颗沉醉于故国田园山水已几近麻木的心,怦然动了起来。虽然,我倦怠的身心不能改变我眼前的现实,但我依然在我的梦里营造着这种“洗竹放叫风自在,傍溪看得月分明”的意境和氛围。
我的梦,我的灵魂,高洁、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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