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岳父来西昌帮我照看孩子,闲暇时,他老人家去花市买回数盆菊花,看着老人认真而兴致勃勃地摆弄它们,我当时禁不住感慨万千……此前一年,岳母因头晕进而失语,乡村医生却一直按感冒医治,等到病情进一步加重时才到我处,经CT一打,天,竟是颅内长了肿瘤。接下来是手术,手术后一度好转,我们都为之高兴,殊不料,不到半年肿瘤扩散,岳母又躺下了,之后的一天,突然撒手人鬟。岳母去世后,原本木讷、沉默的岳父常常把自己两道浓眉皱成一把斧头,实在难得这么开心,我就问买这么多菊花干什么,岳父说带回攀枝花去种。当时我想,西昌寒温带的植物带到亚热带的攀枝花去能种活吗?但我没说出来,怕扫了岳父的兴!我也知道,从西昌城里我的家到攀枝花乡下岳父的家,火车要坐三个多小时,还要坐近一个小时的汽车,走近一个小时的乡间小路,不嫌麻烦?我没好仔细问老人家。但我想,菊花开放在秋天,能给人“不是春光胜似春光”的感觉。岳父要不辞辛劳地把带这种东西回去种,肯定有属于他的重要的原因。随后,待到我出了一个月的差回来时,已是寒冬,岳父也带着他购买和精心培养的菊花回乡下去了,他给我们留在阳台上的其它菊花已经凋零和半凋零,而惟独那株黄菊却正在怒放,那鹅黄鹅黄的细嫩的花瓣上挂满露珠,一副可爱可怜的样子,看久了有些向日葵般地眩目。我立刻想起,电影里那些缅怀亲人的墓地的黄菊,顿时明白岳父对菊的厚爱,是在种植他对岳母的无声缅怀。 人到中年,我从未这样真实地面对一簇鲜花,并对它进行一番思考。由花及人,伤感异常。人说,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其实,不用说人生的这三种不幸都让人痛心彻骨。好端端和和美美恩恩爱爱的一家人,突然少了一个,怎不叫人“月冷清风也断肠”呢! 岳父的遭遇让我陡然想起二十五年前,我嫂子突然病故时,小侄儿不足半岁,我大哥从此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浇愁,佯狂放荡的景象。听母亲说,大哥每每把自己灌得大醉后,像宋江一样在我们老屋的墙壁上题诗,没有人看得懂。去年,我回乡探望父母时,在斑驳的墙壁上,好不容易读懂了两句: 夜深听尽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 春风才使杨柳绿,秋叶又见菊花黄。 我大哥不是诗人,但颇有文艺范儿。在他们那个年代,英俊潇洒的大哥可是唱样板戏的好角色,他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等能迷倒一大堆的乡村妇女。也许因为突然,也许因为情重,大哥把自己沉迷在与嫂子恩爱的时光里,忘了父母、孩子和身外的世界,他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思想,就捡来这些能抒发他酒后情感的符号,寄托他对嫂子的哀思。 诗人说,人到无言唯有诗。我是极赞同的。元末著名诗人鲁渊的这首“北雁南飞天欲霜,萧萧风雨又重阳。已知建德非吾土,怀化并州是故乡。蓬鬓转舔今日白,菊花尤是去年黄。登高莫上龙山路,极目中原草木荒。”《重阳》诗,就让我读出了他忧国怀乡,用菊为之起兴,沉郁而凄伤的爱国情怀。 又是九月,又是秋意深重,又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时候。我想,光阴荏苒,世事无常,岁月的无情卷了走我们今生那些美好的记忆和怀想,与其让我们在有限的岁月里满是遗恨,不入让我们珍惜眼前,赶快振着,赶快捧着鲜花去找亲人报恩吧。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