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去世十七年了，每次到墓前祭奠，我都不相信父亲已离开我们，感觉又到外地公干去了，只是这次时间很长很长。我敬仰我的父亲，他对事业的忠诚，对儿女的严厉，对母亲深深的爱，始终影响着我，鞭策着我。又到了父亲的祭日，感到有许多话要说，说给我的儿女听，说给后人听，同时也是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
父亲是个非常平凡的人。1949年家乡解放时，父亲17岁，读过几年私塾，在村里是个小秀才。解放了，父亲要读新学，开始爷爷不同意，要父亲好好种地盖房成家，最后拗不过父亲，就半农半学上了学校。父亲的勤奋从升学就可以看出来，初中读了一年，升入高中，高中读了一年，考入了农学院。
1957年，父亲大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分配到省城一家科研机构，从事森林虫灾的防治研究。几年下来，没有很大突破，但写了几篇科普文章，被专家认定为“指导实践的说明书”，深得好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就是这个时候，处在困难时期的祖国，向她的儿女们发出来“到基层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号召。父亲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报了名，不知是求知的欲望，还是信仰的力量？
在沂蒙山的一家小型林场，父亲领着几十名工人不分黑白地种树、种草，2年多的光景，几个光秃秃的的山头变成了绿绿葱葱的花果山。但人们的喜悦似乎还没有在脸上挂稳，丰收的果实还没有拉进人们的家园，他就被挂上牌子沿街认罪。工人们含着泪水把刚刚长成的树木刨出，草地一镐一锨地铲掉，几年的劳动和汗水瞬间毁于一旦。
噩梦醒来，白发已染尽双鬓。考虑到父亲的身体和家庭情况，组织将他调回县城，到县林业局负责。已过不惑之年，父亲的血又开始了青春般的涌动。他把全县大地的山山水水一丝不苟地装在心里，描绘在蓝图上。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道川到另一道川，他的脚步踏出了一片片绿色的印记。国家确定了“植树节”，他似乎获得了新生，在一次次大会上，仍旧用他那“谁再铲一颗，我就和他拼命”的大嗓门呼喊：“植树节是每年一次的总动员会，谁种活一颗，我就奖他一元，种活一百颗，我给他挂匾”。
父亲第一次面临如此巨大的成功，他的心情常常处在亢奋状态。可不知为什么，一天晚上，父亲脸色沉重地回到家里，向家人宣布：“明天，我就要到某某乡报到了”。这自然引起了全家人的反对和难过，但父亲面容严肃冷峻，谁也没敢责问什么，把委屈埋在心里。我们都猜测肯定是父亲得罪了县里的哪位领导，或者犯了什么错误，才遭到如此贬下的报复和后果。那个乡，是全县最偏远最贫穷的地方，否则，怎么会让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去哪里呢？
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次选择，这次选择把他变成了一位钢铸的老人。也正是这次选择，让地县领导和沂蒙山的乡亲们真正认识了我的父亲，记住了我的父亲。事后，我们终于明白，那个秋天，是一个丰收的秋天，而这个乡人均粮食不足百斤，父亲去考察林业工作时，看到食不果腹的村民，看到岌岌可危的房屋，心疼了，这个农民的儿子同村民交谈，脸上竟留着泪水。
父亲向县委书记毛遂自荐到这个乡任党委书记，并表示这一去永远不再回来，尸骨也要埋在那里。这个乡平均一年换一位书记，最多的一年走马灯般的换了三位。县委书记关切地说：“你身体不好，哪里山多面积大，底子薄，工作难度很大，你就别去了。”父亲说：“按说我是无力再胜任一个五万多人大乡的父母官的，但我请求去，先带去一种精神。”
好一个一种精神。到任后深入村里，同干部、村民深入地交流，拟定了一个又一个适合村情的致富大纲，很快全乡上下形成了一股“大搞农田水利建设、发展养兔养羊，尽快脱贫致富”的热潮。父亲出现在水库建设工地，出现在副食加工厂的施工工地，出现在田间到头，最后终于倒下住进了医院。
拒绝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返城劝告，他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地县领导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半年后父亲升任县级领导，但父亲依然不搬家，大部分时间在乡里调研指导。他要把全部的余热留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为这块土地的富饶做出最后的贡献。
2000年2月14日，父亲离开了我们，终年六十八岁。退休后的父亲就是同疾病做斗争，这一次各种疾病结伴而来，击垮了这位坚强的老人。那天他洗了头，刮了胡须，换上干净的衬衣中山装，就像有预感一样，走的平静安详。弥留之际，父亲握着我的手，说：“带好弟弟妹妹，平安幸福就好。照顾好你们的母亲，她是真正辛苦的人”。父亲没有再谈工作，没有讲自己的功过，完全就是一位普通父亲的临终嘱托。
回顾父亲的一生，简单而又平凡。官职很小，一生也没评上几次先进，没有荣誉，没有鲜花。父亲的一生也似乎一直在和“机遇”捉迷藏，他有很多次可以“扬名成家”的机会，但不是机遇与他擦肩而过，就是他匆匆跑了。经历了无数的曲折坎坷，但父亲的内心始终强大而又平静。
我多次带着年轻人的得失观，问父亲对自己的一次次选择后悔吗？父亲每次都回答的很果断：“再给我一次人生，我还会这样做”，这句话时时刻刻震撼着我，影响着我。当我大学毕业自愿报名到地处山区的军工企业工作时，当我二十岁握紧拳在党旗下宣誓的时候，当我工作中遇到困难或者取得成绩的时候，这句话给了我信念和力量，给了我勇气和担当。
2017年2月26日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