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50、与鬼神相通的舅舅
　　
　　关于鬼神，在我的童年时期，仿佛是真实地存在着的神秘事物。村庄里上点年纪的老人，总在漆黑的冬夜里讲起与鬼神相关的话语，这些话语说得活灵活现，让我们孩子总是在天黑之后，轻易不敢跑到村庄附近的坟场里去玩耍；就是那些没有坟场的地方，只要老人说那里曾经有过鬼神出没，孩子在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也总会心中发虚，额头要冒出毛毛汗来的。至于世间是否真有鬼神的存在，实在不是我能破解的谜团。我知道的不过是，我不曾亲眼看见过传说中的鬼神，也就自然在心中把它当成一个虚幻的空无。
　　
　　住在村庄里的我的一个舅舅，据说是能看见鬼神的人。听村里的人说，我的这个舅舅在十八岁以前都能看见鬼神，所以他一般在太阳隐去之后就不再出门了，如果实在有着让他非出门不可的急事，他必须要穿上一件腰间有着很多口袋的马褂，马褂的口袋里则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按照这位舅舅的说法，他腰间口袋里的石头是用来打鬼的，因为鬼只会学着人的模样做事，如果人从地上捡石头打鬼的话，鬼也会从地上捡石头打能看见鬼的人。而能看见鬼的舅舅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石头来打鬼的话，鬼也就只会从腰间的口袋里掏石头打他，由于，舅舅腰间的石头是事先准备好的，而鬼却没在腰间的口袋里装有石头，所以，舅舅的石头能打跑在腰间的口袋里掏不出石头来的鬼。如此看来，就算是世间真有鬼的存在，也并不是十分可怕的，只要事先在身上备有可以击打鬼怪的物件，鬼也就拿人没有办法了。
　　
　　按照舅舅的说法，鬼在路上遇见看不见鬼的人时，是会主动为人让开道路的，可是要是鬼遇见像他那样能看见鬼的人，却会成群结队地拦在路的中央，挡住他的去路。能看见鬼的舅舅呢，就扔出腰间口袋里的石头把拦在路中央的鬼赶开，继续在山路上朝前行走。我的这位舅舅的婆娘死的早，在老伴死去以后，许多年都看不见鬼的舅舅就又能看见鬼魂了。在家乡每年的鬼节为死人烧纸钱时，舅舅就能清晰地看见他死去的妻子，怀中抱着他尚还活在人世的小儿子，在那烧成灰烬的纸钱粉末里，将钱从地上捡起踹到怀里的衣兜里去。据他说，有几次，他还看见几个孤魂野鬼来抢他妻子兜里的纸钱，被他用铁质的火钳打跑了。这位舅舅是否真能看见鬼，我是无法知晓的，反正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而且，这位舅舅确实不会在夜晚出门。碰上村里死人的时节，他也会到死了人的人家去，告诉人们死者的归宿何在。在村人的眼里，这位舅舅是那种极其实在的老实人，因此，对于他说的死者的归宿，村人是从来都深信不疑的。我的养父去世之后，按照舅舅的说法是变成了一只猫，因此，我家的人在养父死去以后对猫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无论那外来的野猫在我的家里怎样折腾，我家的人从来就不会去追赶那把我家的好肉吃个精光的野猫，甚至那个野猫还在炕头上拉屎，我家的人也就是把那臭烘烘的猫屎弄出门外，再把床单清洗干净就算了事了，因为，我们无法知道，哪一只猫会是养父投胎所变的呢？
　　
　　据说，一个人如果用死人时装着死人的棺材下面的过桥灯油擦在眼睛上，就能看见鬼怪，还有一种说法是用牛的眼泪擦在人的眼睛上就能看见鬼魂。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村庄里的人从来就不曾有人去验证过，毕竟，鬼魂在村庄的人的心里，是个极其可怕的一个怪物。就连村中的无神论者，乡土奇人吴世沛也不曾尝试要去验证一下呢。
　　
　　村庄里关于鬼神的传说总是很多，有说村里的汉子，在放羊的时候被鬼抓去掉在一棵极大的空心树的树心里的，有说村中的一对夫妻在经过一个坟场时听见坟里的鬼在聊天的，还有说赶集的人在某个地方被鬼将嘴巴耳鼻塞满泥土的，更为神奇的，还有死去的女儿跑到很远的城市里去，偷包子来给在山野放羊的父亲吃的事情，还有死去的儿媳变成蟒蛇躺在楼上一天要吃一斗米的事，也还有死去的弟媳在有仇的嫂子所做的饭菜里添加泥土和长发的怪事……以上种种，在村庄的言传里被叙说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而且，在我的童年时代，有的亲身经历了这些怪事的人依然活在人世，让孩子总是无法解除心中的疑惑……甚至，放羊的老汉，某一天竟真的从山野拿回个狗不理肉包子来，让村人对他死去的女儿的孝心，心生敬佩，因此而对鬼神肃然起敬起来。
　　
　　村庄的一个中年妇女，在搂拾秋天的树叶的时候，从一个山岩上掉下来摔死的头天晚上，村庄的上空曽响起过怪异的呐喊声，那声音是我自己也听到过的，妇女抬回村庄被放置在村庄的晒场里用水洗去身上的血污，后来有个人家挖了那里的泥土去盖房，盖起的房屋在夜里就有一样的响声，那样的响声我也是亲自去体验过的。村中的某个妇女患病，嘴里说着死去很久的一个老人的话语，而且，声音，语调和说话的内容都是死去的老人的，甚至，老人死去的时候，患病的妇女还不曾出生呢？不信鬼神的乡土奇人吴世沛用柳条和桃树枝，在患病的妇女身上*，妇女口中说着房里的什么地方有鬼，用手指着鬼在的地方让吴世沛打鬼，在*中，妇女的病也就神奇的好起来了。
　　
　　我的养父临死前的时光，夜里所说的话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仿佛是在与另外一个神秘的世界对话，他说：“你们先走嘛，我过两天就来了……你们到那个桥头那里等我啊……”对于养父的话语，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总是让我在不经意间就会想到有关死亡的问题——死亡会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从此变成了空洞的虚无，还是变成了鬼魂，或者是如同能看见鬼魂的舅舅所说的，变成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