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回家了，我们姊妹几个便迫切地去看望他。

记得上一次见父亲是在去年十月一日前后，到现在近乎半年光景了。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父亲正用一盆清水刷洗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见我们来了，父亲让母亲招呼我们进屋，然后又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忙活着，一会倒水、一会洗抹布、一会在自行车的轮子内擦擦、一会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抹抹。我凑近父亲身旁，笑着说：“爸，你每天在那边工地上累不累？”父亲的脸顿时像开了花，笑着说：“不累不累，如今日子好过了，很多家庭都有了小车，几乎都看不到骑自行车的人了，你想想，我就算再累也累不过当年骑着自行车奔波于田野上的日子……”我知道，父亲是想起了曾经有自行车伴随的日子，自行车与他之间有着太多的不解之缘。我没有再说什么，看着父亲身边这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内心便有无限感动涌上心头。

        过去，我们家里有十多亩地，父亲为了每年多一些收入，便又在渭河滩上承包了十几亩地。在那个没有农耕机械的年月，要靠人力种完这么多地，确实是很艰苦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每天都骑着一辆加重型自行车去地里劳作。时日久了，父亲的那辆自行车便有许多地方出现了毛病。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父亲为了补好漏气的自行车轮胎，不知跑了多少里路，只为能买到一个便宜的轮胎。可是在经济无法承受的时候，父亲最终还是决定自己用胶水粘好轮胎。当我们几个孩子在旁边围着唱歌的时候，父亲便心烦意乱地嚷嚷道：“去旁边玩吧，没看我这么忙，今天必须补好这条轮胎，不然，天晴了之后地里的农活该怎么弄？”那时候，我们太小，无法体会父亲迫切的心情。当父亲将粘好胶水的轮胎放在旁边等晾干的时候，我便和妹妹将轮胎拿着玩，父亲看见之后便狠狠地教训了我们一顿。从那之后，我们只要一看见父亲修理自行车便离得远远的。多少个阴雨连绵的午后，我看见父亲将那辆陈旧的自行车翻过来倒过去，反复修补着。因为车子太破旧了，每次修理好了总是不到几天就又坏了，好几次父亲被困在了半路上。

一个周末，大姐和父亲去了绛帐车站，回家后，姐姐告诉我们一辆新自行车价值98元。当时，父亲在口袋里摸了摸，哪有钱买啊！父亲是比谁都更渴望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可是经济困窘永远是我们家的首要压力。吃晚饭时，父亲给正在灶间烧火的母亲说，邻村某人家里条件好，现在用不上自行车了，想将家里那辆老式自行车卖给他，价格也说好了，大概25块钱。母亲意思有些贵，毕竟旧了，看能否20元买过来。

第二天早晨，我们姊妹几个吃过早饭，渴望出门的父亲快点回家，且能带回那辆七八成新的自行车。然而当父亲出现的一瞬间，我们都失望了，原来父亲买回的这辆自行车和我们家曾经的那一辆旧自行车几乎没啥区别——款式一样，只是车身的油漆稍微黑了一些。为了不让母亲失望，父亲便幽默地说：“别看这车子像人一样老了，但它的零件全是年轻人的，用起来可灵便了。”他说着就用抹布仔细地擦洗起了那辆自行车，我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此之后，就是这辆自行车陪伴着父亲走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

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是年年都要种辣椒的。辣椒丰收的时节，每次可以采摘好几袋子。自行车由于载东西有限，最多只能载一大袋子。还是父亲聪明，他找来几根钢筋，在自行车后座两边焊了两个可以折叠的架子，这样两边就可以载两袋子辣椒，后座上再放一袋子。有时候，父亲觉得自行车后面太沉，便给前梁也搁置一袋，这样前后就平衡了。四袋辣椒就这么被父亲放在自行车上吃力小心地弄回家里。村里人看见了，都称赞父亲聪明能干，就都效仿着父亲的样子给自行车上也焊两个铁架子。

有一个周末，我生病了，感觉头有些晕，但是地里农活太多，仍然得去地里帮着干活。父亲便让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载着我去地里。那是我第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那天，渭河边轻风悠悠，我嗅到了两岸的花香，听到了水底里鱼儿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到了父亲对我的那一份厚重质朴的爱。

时光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那辆自行车伴着他也有了十多个年头。我师范毕业后，父亲还是像往常一样，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穿梭在渭河两岸的大道小路上。只是那辆自行车已经更加破旧不堪，整个车身已然锈迹斑斑，就连父亲焊在车身后面的两个铁架子都已变形，特别是脚踏板处已生锈得厉害。我知道骑着这样的自行车是很费力气的，便几次规劝父亲另买一辆自行车。可是父亲依然像从前那样笑着说：“不就是一个交通工具嘛，只要能骑，我还会每天骑。再说我也骑习惯了，觉得挺好，呵呵……”我看见父亲笑得那么开心，便走近自行车，准备推一推，可是我使了老大的劲却怎么也推不动，我不知道父亲骑着它要耗费多大的劲啊？我刚放开手，父亲便一声不吭地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家门。我紧跟着走出家门，只见父亲已骑着自行车已上了大路。看着父亲佝偻在车子上的瘦弱背影，双脚在脚踏板上一上一下的情景，我的心仿佛被针扎。一转眼，父亲弯曲在车子上的背影已在我的眼中消失了……

如今生活好了，很多人家有了小车、摩托车，自行车便成了一种稀罕物。但我知道，在往昔的艰难岁月里，是父亲骑着自行车含辛茹苦地将这个家支撑起来；在过去的清贫日子里，是父亲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对未来的希望将我们姊妹几个抚养长大。

当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散落在我家的小院，我依稀看见父亲正坐在墙角抽着一支烟，而他眼神凝望的地方便是那辆正在阳光下被自己擦洗得熠熠生辉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