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春和景明的早晨,小院的杏花正开得灿烂,门口一棵大树上喜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我们一家三口刚进靖远老家的大门,父母喜笑颜开地迎接我们,刚坐定,远在北京的弟弟就给父亲打电话来说:“爸,我买车了,您下次来北京,就坐我的奔驰逛,好不好?”父亲听的咧着嘴笑了,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啊好啊,你大姐一家也回来着哩……”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件事,那是邻家小翠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到城里去上班,这令当时的许多人羡慕不已,母亲也很是羡慕。父亲却笑了笑说:“自行车不算啥,将来,咱们的孩子开小车上班去哩。”母亲长叹一声:“那多不容易呀!”
当时的情形是,我们家五个孩子伸手要吃要穿,五个书包等着用钱来填满,我们家里人多,地少,又瘦,微薄的收入难以支撑美好的愿望。
面对母亲的叹息,我那身材高大,满脸坚毅,永不服输的父亲却没有叹气,只说了一句“办法总是有的。”然后拿起铁锹走向山里。那里有块好地方,那是一块能产生希望的土地,只是需要父亲好好地平整一下,还要把前面的一条小沟填平。面对这块人们弃之不要的荒地,父亲琢磨了很久,他想学“愚公移山”。
两面坡,杂草丛生,中间夹着一条沟。高高的山顶上,白云悠悠,好像离天很近。山下有条沟,不深不浅。两座山隔着沟遥遥相望。
倔强的父亲就用一辆架子车,一把铁锹,开始学习“愚公”。
一个月,山被父亲掏了一个大洞。山却纹丝不动,沟仍是很深。父亲的手磨破了,流血结痂,一次又一次。千层底的布鞋也磨破了,大脚趾从鞋帮上露了出来,但仍紧扣着地面。
山好像嘲笑父亲的执着:几千年才出一位愚公,难道你也要学他。村里邻居也讽刺父亲:“别做梦了,要把这么高的山平成地,等到猴年马月。”一位乡村教师劝父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娃们认个字就行了。”
面对众人的劝阻,父亲倔强地说:“我就不信这个理。”
夏天烈日无情,没有一丝风。父亲带着草帽,光着脚,汗流浃背,脸黑红透亮,皱纹就像犁铧耕过的土地,埋着希望的种子。胳膊上的皮肤被晒的脱了一层又一层,汗水渗入新生的皮肤上,如伤口撒盐。一双大手磨短了一把又一把的铁锹,手上的厚茧顽强的久久不愿退去。
那是一个令人心悸的下午,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父亲照样拉着架子车要上山。母亲要给上学的我们烙饼子,不能和父亲一块上山。父亲是这样想的:“下雨,土松,挖起来不吃力。”我远远地看见浑身湿淋淋的父亲使劲地挖着山。从山顶流下的雨水越来越大,山上裂开了口子,父亲仍然挖着。
我快要走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一块土方塌了,把父亲推到,土埋到了父亲的胸部,我被吓坏了,大雨如注。看着父亲右胳膊露在外面,手里的铁锹还在。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铁锹,流着泪拼尽全身的力气,把堵在父亲身上的泥土一点,一点地铲开,大雨浇到我脸上,我使劲地睁着眼睛,手里的铁锹一点也不敢停。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忙完后,上山找父亲,来到山下,看见我和父亲,我不敢告诉母亲刚才发生的一幕。
看着泥人一样的父亲,母亲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父亲笑着对母亲说:“你看看,天上的雨才停了,你又开始下了。”
后来母亲说只要下雪,她就想起了父亲雪中平地的模样。平时,天不亮,父亲就吃早饭,然后带上馒头和水上山干活。那天,母亲病了,父亲没吃饭就上山。家里的馒头也吃完了。中午,母亲挣扎着起来,给父亲烙了“油糊山”。平时家里不做,因为费油费面。母亲又煮了两颗鸡蛋,冒着风雪给父亲送去。
远远的,母亲看见父亲手中的铁锹在上下翻飞,挖土,上土,拉土。风在刮,雪在飘,尘土在飞扬。母亲快步走到父亲跟前,只见父亲干涩的眼里流出的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成了小溪,父亲眼睛迎风就流泪。嘴唇干裂出血,厚厚的雪花盖住了一头华发。满身的土,满身的雪。母亲急忙拿出热饼与鸡蛋,父亲却埋怨母亲浪费,他舍不得吃,说是留给我们吃。
母亲啊母亲,你只是记住了风雪交加中的父亲,而我却不能告诉你的是那个雨天的一幕,那个令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一幕。
经过六百多天的苦干,两座大山不见,深沟填平,父亲终于平整六亩多地。当那一块播种希望的土地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学校里该怎样读书了,我心中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而这时父亲的头发更白了,深深的皱纹里似乎藏着更多的辛酸劳累,那在我眼中又高又壮的身体却矮了,瘦了。
家里有了更多的地,父母就有了更大的希望。春播种夏耕耘秋收获,日日夜夜,风风雨雨中父母努力播种着我们家的明天。
父母在田地里辛苦劳作,我们姐弟五个在学校里奋笔疾书,一张张“三好学生”“优秀学生”的奖状贴满了上房的墙。
大弟弟小妹妹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同学们给他俩取外号叫“中央一台”和“中央二台”,因为上课回答问题又快又准确。中考时,小妹妹数学考了满分120分,大弟弟119分。并且小妹妹的中考成绩全市第一。当学校领导来家里看望父母时,才知道父亲就是人们说的“愚公”,他说了一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亲时常给我们说“种好地是我的事,学知识是你们的事,凡事要坚持。”因此我们姐弟五个挑灯夜读到深夜。功夫不负苦心人,一张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四面八方寄到了家里。
如今,我们在各自的城市里拼搏奋斗,有欢乐也有痛苦。当我们迷茫时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总是一句话,“凡事要坚持。”是啊,父亲以血肉之躯能把两座大山夷为平地,那是怎样一种倔强,忍耐与豁达。父亲也不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只会打洞。
是龙是凤我们姐弟五个还配不上,但我们实现了父亲的心愿,开着小车上班,收获的累累硕果回报给父母,因为我的父亲是“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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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