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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弟归来

散文
时间:2016-03-08 09:22散文来源: 散文作者: 陈草旭变点击:
        
  昱弟归来
  
  一
  
  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海军军官的成长史,也可以说是一个杰出的人怎样毛虫变蝶,飞离窄暗的故土,美好了自己的人生。十五岁当兵,没有过去的长枪高,肥大的绿装罩在身上,集孩子与军人的身份于一体,谁见谁怜,忧心临渊。但他就是要走出扭曲的家庭,要到外面的世界闯荡。
  
  是什么样的家庭?十二岁,刚上初中,父母数年吵闹,终究离异,在一个仿佛悠闲,却遭大变故的暑期,他要离开他的母亲和兄长,和他的父亲单独生活了。而且,不久,他的父亲要给娶一个后娘,恶意的邻居,要当面问他的花妈了。
  
  那应该是一个秋节,他和哥哥一道出门,躲躲闪闪,却仍然被一个出来倒水的妇人,迎面碰到,那妇人一脸笑意,好像没有恶道的问:“你们的花妈在家吗?”兄弟二人没有回答,低下十二三岁的头,加快脚步离开了。一枚早殇的桐叶,架不住仲秋的寒凉,在他们的头顶身后,“嗤”的一声,落在地上,和栽倒的落地的风筝的声音相似。
  
  但他总还会看他的母亲,他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去找他的妈妈;他一个人,穿过僻巷,跨过大街,一辆疾驰的汽车从他的身后惊险的轮过;他见到无数嬉戏的路旁的孩子,也许还有晚秋的雨滴和初春的流荡的风沙。走啊走啊,一个人寻找他的妈妈。
  
  后来他走的更远了,因为父亲成家之后,不久搬到了农村,他初中没有毕业就跟随着残家回农村去了,再找妈妈,要走更远更远的路。走在路上,有多少人,有多少事,有多少个昨天,又有多少个明天和未来一个人苦着盼着想着,孤独的走啊,走啊。
  
  见到妈妈当然是开心的事情,还有健壮的哥哥,英勇的站在他的身边,他有理由不惧周围冷漠的目光,凶恶的叫骂;他有理由,即使背上还有父亲皮带抽下的伤痕和灼痛,他仍然有理由不惧周围的的冷笑及嘲讽,只要走出去。如此,要离家的想念,一点点的生长,长大而后强壮。十五岁的孩子要当兵了。
  
  其间扛过一段烟包,每个烟包有多重?不知道!拉过一段架子车,架子车有多重?上坡的时候有多难?不知道!一个少年。毕竟,肩膀略厚一点儿的他,就要当兵了。那个兵前的夏天,他站在哥哥的床上,在壁柜里找书,他的哥哥看到只着短裤的弟弟,脊背竟然宽厚了,仿佛一下子宽厚的,猛然感到,弟长大了,天天跟在身后的弟弟,怎么一下子长大了,像一个大人了。他什么时候变的声?他的脸庞何时有了暗疮?肩头一个发炎的脓包油油的,尖锐的似乎声泪俱下的告诉背后的注视的人说,我长大了。
  
  自私的哥好像是第一次打量他的胞弟,第一次记得自己悲然身世的同时,知道自己的弟弟的身世,比自己还要悲惨,所以不久,弟弟当兵之后的次年,他们在通信中约定,他要从中原出发,越过首都,硬座两千多里,到辽宁边陲叫做凤城的地方去看望自己的弟,只有十六岁的一个孩子,在部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边陲的旭日,东北的寒风,深山的月夜,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他知道哥哥要到来,当然很高兴了,一周一次的通信,再频繁来往,也不抵一面之见。而且,哥,你可以放心,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在厨房做饭,伙食当然不差,而且,我开始跟着孟干事学习写作,同时,正在自学高中的课程;生活也有老乡照顾,训练我也刻苦,连连的喜报作证么!还有就是在身体壮实的同时,我的学习也帮着我成长健康,你来看看就会放心了哥!
  
  二
  
  昨天下午近两点,当我们看到一家巨大的飞机,从高速路上横空而过,就有人惊呼,是你叔乘坐的飞机到了,那是家人对我伯元儿子逗乐的真兴致;天真,天善,天美。
  
  高架桥上绕行而下,不过十几分钟,便来到机场迎客厅。在巨大的壁幕上找到那班客机飞临的班次及时间,红红字数滚动之间,盘算着昱弟到达的间隙,在候众之里,望到铁栏巷道内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匆也,海内海外,千里万里,山岳江海。欢迎的鲜花与微笑,栉比鳞次,浪尽潮来;相逢重逢,再见邂逅,流荡的锦衣美发,亲和慈善的眼神,一样的世界,别开的生面,到处播送着迎候亲人的声音和消息。
  
  飞机应该是从广州十二点二十起飞,却有台风预报,发短信说细雨纷纷。不知名的台风,从江浙登陆,迅疾成就低气压,化为暴雨。整个南中国天空,被深蓝色的水洼状雨带笼罩,甚至延及河南,恐怕会影响新郑机场的飞机起降。却终归虚忧一场,飞机按时起飞。我和儿子一起到表哥的家里,约他一起一点从许昌出发,来次新郑机场。
  
  整个机场大厅里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处处是闪烁的眸子,是穿过大江南北道道风雨的身躯。“那不是小昱?”表嫂的惊喜,使我从重重肩膀和脸庞之间穿插寻找,并不见他的踪影。“他取行李去了。”表哥说。
  
  “在哪儿呢?”刚才还在我脊背上乱窜流连心急的儿子嚷嚷道。又过了几个分钟,一脸微笑的他,皮肤被海南黝黑了的他,与同事一起推着行李从出口处前后而归。我们分开众人,抢过他们的推车,一面问候,一面随着人潮向客厅处涌行。
  
  昱弟先从海南飞往广州,和老同事约见,之后起飞,仅只两个小时,越过三十六年的时间空间,前世缘起般,飞回故乡。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他十五岁从军之后,不越十次回归的身心,今天以另一种方式,荣归故里;他的本命年,三个甲子之前的婴儿啼哭,如今是飞往边陲南北的煊赫,是归来乡井娘土的誓言
  
  三
  
  日程安排的很满,要有三家必往,血流所出所从所向。“血流”,用“血脉”更清楚一些吧。
  
  晨四时起,外有小雨,便待在屋里。约六点,昱弟从卧室里出来,现实不断的时空转移,身体定会沉眠不能,就劝他再睡一会儿;不睡;只好任他洗漱。六时半,步出小区,两人一把伞,细雨纷纷中前去早点。小吃处屋内闷热,所以回到家里,两人的后背已经湿透。
  
  近家之时,他干脆脱离雨伞,走在雨里,再不像当年少年模样,当年被老师撵出学校,凄惨惨在校门前走来走去的模样。他指着我们曾经就读的学校,说这是三中吗?是高中还是初中?
  
  我们都已经湿透,回家更衣不久,已经起床的妻子说,看见楼下表嫂来了,开门果然是他们,因为昨晚说好要一起品尝家里的名吃。如此这般两重早饭后,我们的屋内聚集了来自母亲血来血往的亲近,在母亲骨植灰烬的一丈开外,欢乐的奔流。
  
  上午第一站是父亲处,他换盖新房而租住的旧宅里,因为一昼夜的雨,而与浓夏的温度交相辉映,所以,院里的槐树、藤蔓,屋顶邻家伸来的树枝、叶片,长满了热带雨林的意识。我和儿子在屋内屋上走,昱弟与父亲在屋内椅上谈。
  
  不料想,不愿进屋的自己,鬼使神差进去后,父亲正好翻出母亲当年的手书词阙。昱弟如获珍宝,连忙让我抄录。我在惊讶青春年华母亲秀丽雅致,别与我所见她中年的字体之外,在其后的抄录品味中,又惊叹她对凄婉清澈之美的不凡赏识。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那些笔墨形体,让我想到那曾经美好的丽质渐失渐散,那些笔墨深深的意味至今犹在,让我嗅到青春漂散的暗香和怅恨,我的幽幽怅恨。母亲的手书,这一天来,我们最大的收获。
  
  中午四姨处,晚餐姑母处,时时处处话母亲,表里淌旧情,相聚的欢愉掩盖着那挥之不去的愧怍和伤感,众人对母亲的愧怍,对生死无常的感伤。翌晨,便如此落下雨来,直到六点,方滴滴答答,稀疏停歇。
  
  四
  
  今晨五点半起床,听昱弟鼾声,觉的欣慰。外面雨滴邻家的雨搭声中,我和妻子悄悄出门,怕惊动了熟睡的家人。回来时,掂回的早点,正好可慰他们的晨兴。昱弟吃的很好。
  
  嗣又和兄弟的心意,妻子已经贡出了母亲的骨灰盒,上置遗像,一脸戚容的母亲,下有祭品为苹果、蛋糕、油饼、鲜汤,虽然之后不久,它们会染上焚香的灰烬;妻子知道我们的家事,早早贡出我们的母亲
  
  开始祭拜时,我先鞠躬,儿子随我,然后烧纸送钱;望着闪烁忽然的火焰,红色黄蓝色的鬼魅想象,我内心祈祷:母亲,你在家吗?不要在外面乱走,儿子找你不到。这实际上是我几天之前的梦中的担忧,怕她孤魂无归,野鬼不仙。
  
  昱弟的考虑比较深沉,随着火焰纸钱成灰成神的造化,随着我手递筷挑的冥币燃尽,他流出了伤怀的眼泪------我并不十分了解胞弟对母亲思想怀念,他对母亲深恩的强欲报答的心怀。也欣慰在此世之中,母亲以她俊才英华的给予和英年早逝的苦状,赐予我兄弟的幽深情义,赐予子孙无以言表的漫漫慈悲。儿子撰写的《那年的烛光》已经记载。
  
  该走了,细雨霏霏,聚散依依,首善之地的侄儿和弟媳早已思念他们的至亲。据妻子说,昱弟归家之后的平安电话中,传出侄儿的欢笑,侄儿回到爸爸怀中的大喜。这样处处亲人,这样亲情洒满许昌和京城两个家庭的,不是母亲的恩慈又是什么?这不是中原华族文化的滋养,还能是什么?至此之际,天降细雨;至此之际,雨又晴好。
  
  五
  
  那天午后两点,我表嫂表哥一起到新郑机场,儿子见到正要落下的巨大飞机时,表哥说是你昱叔叔坐的飞机。车前低空,一架飞机由西向东横空而去,落于数公里外的机场,哉来载去相聚相齐的脉脉福祉。
  
  望着中原腹地这片无垠的天空,在同一空域,想到可有外族的飞机,以同条线路,路过不降,北飞进入郑州城的上空,要降是降下钢铁的炸弹,是一个要炸裂的飞散铁片的火球;是日寇对郑州的数次空袭。
  
  1938年2月14日的近午时分,日寇投弹六十余枚,轰炸平汉陇海铁路枢纽,伤亡平民二百余人。同年3月7日,一场春雪洒满郑州的夜晚,那些国破临危,家暂安眠的百姓,晨起推门所见,方霁之瑞雪,可否给他们以丰年兆瑞?天真天美的孩子们,是否要踏雪掷雪的玩耍?但是不料,这些梦想尚未成型,大队的日寇敌机已侵入上空,肆意轰炸,投下乌亮乌亮的罪恶,竟日不绝。
  
  当时光轮回到仍然的7月27日,这一片宁静天空,我的昱弟从祖国南方回来团聚,而几十年前的此日,却传来敌机来袭的警报,且一连遭袭五次,毁房183间,死亡三百多人。挂在树干上的血肉,零散杂陈街头四处的骨植血躯,哪里会是今天同月同日所见到的,成排成行的接送亲属的汽车,厅内迎接宾朋的鲜花和笑容?
  
  当我们在铁栏路口的人伍中,见到推着行李的昱弟,我们隐蔽着热情,微笑着问候,并没有想到安静和平的世界萦绕在周围,是国家如我昱弟一样的解放军,强大的维护着我们的领空和领土;幸福和安康,紧紧的握在我们的手中,无人敢取,无人能取,这一派神奇的山河与土地。
  
  郑州遭到空袭的资料,来自《日寇犯豫罪行录》,是我和昱弟在毓秀路旧书市上找到的。我们小心的购置下来,深夜的各种攀谈,也说到以上的事情。身卑不敢忘忧国,况且昱弟是现役的军人,我是军人的家属。辽宁凤城起伏不尽的山峦和幽幽的山风,海军大院匆匆行进的身影和排排银杏的艳丽秋黄,是中原许昌的一缕缕凝视的目光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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