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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亲洗澡
吴延彩
近几年，随着父亲年龄渐老，我的担心和顾虑也越来越多，比如洗澡，我已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澡堂子。路上被车拐着怎么办？在澡堂子里摔倒怎么办？澡堂子里面气闷犯病怎么办？自己穿不好衣服怎么办……所以，近几年来，每到腊月，快近春节，我都用车拉他到县城澡堂子泡个热水澡，干干净净过年，再者，出出汗，也少感冒，用迷信的说法，也除一除晦气，新一年更舒心，畅意。
前几天，拉着老父亲到了澡堂子，去得早，澡堂子还没客，就我们父子俩，正好，头一阄，水干净，空气也好。领了储衣柜钥匙，脱掉衣服，扶着老父亲进了水池子。里面有两个水池子，大小一样，一个池子里还放着水，便先进入左边已“放好水”的池子。进去之后，觉得水不是很热，仔细一看，水也不是很清亮。才悟道这个池子的水是昨天没放净的，怕有客人来得早，没得洗，就先羼了些热水，让早来的客人用。我看到右边的池子里的水已经差不多了，就试了试里面的水温，热了点。老板过来了，我说这个池子里的水好像清亮些，温度也好，能泡出汗来。老板呵呵了两声，我们心照不宣。老板试了试水温，就关了热水，只放凉水。几分钟后，水温合适了，我先试了试，能撑住劲儿了，就扶着老父亲进入干净池子。一进入干净、热乎的池子，老父亲舒服得直哼哼。我让他慢慢将身子没入水中，把头枕在池子的沿上，然后我也出溜进热水里，享受热水泡澡的滋润和舒泰。
洗澡都有这样的经验，必须找有水池的澡堂子，用适宜的温水泡一泡，泡上几十分钟，把汗泡出来，一冬天淤积在体内的湿寒之气、各种病毒细菌就都被赶出来了。有人说澡池子不干净，容易传染上皮肤病，其实那种可能极小，泡完澡，再搓一下澡，再用淋浴反复冲洗，一般是不会有事的。再说，人家澡堂子也进行消毒。如果只用淋浴，就起不到这个效果，和在家里用太阳能没什么两样了。
我们泡了一段时间，客人渐渐上了。先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七八岁的儿子，他们也是先进入了左边的池子。（那个池子没人，他们以为干净）我说，这边热，也干净，年轻的父亲先过来试了试，觉得烫了些，没让儿子进来，儿子一个人在并不热烫的池子里打扑腾。后来陆续进来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其中，有一个老人，看面相和老父亲差不多，身体还强壮。他自己来的。他看到父亲，问多大年纪啦。父亲说78，到年下79啦。回问他，他也说78岁了。这下两个老头有话说了。他们感叹着年龄不饶人，又说今年的天气如何糟糕，不似先前，又说现在种地的境况……我们泡得差不多了，我就扶着父亲出了池子，叫来搓澡工，给父亲搓澡。我先帮父亲在床上躺好，然后站在旁边，等搓完前身，再帮父亲翻过身来。这期间，我不敢离开，知道没事，但还是怕老父亲有点儿什么意外。给父亲搓完澡，又扶着他回到池子里，再泡着等我，这样不会凉着他。我搓完澡，把老父亲扶出池子，再到喷头下淋浴，打肥皂，除油垢。这时候，那个老人也从池子里出来了，他没有搓澡，直接去淋浴了。是怕花钱，还是？我和父亲洗完澡来到休息室，那个老人也出来了。他看着父亲，又看了看我，拍了拍父亲的肩头，问，几个孩子？父亲说两个儿子，老人说杠（很的意思）好了，杠好了！凉汗期间，老人问起我们是哪里的，我说城西吴庄，不等我们问，他自己说是西张官屯的。我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身子还壮实着呢。老人看了看四下没有管理人员，低声给我说，我比你父亲大6岁呢！我一惊，真看不出，况且，为什么给管理人员撒谎呢？老人说，人家规定，年龄大了，过了八十，不让一个人来，怕出意外。前段时间就有个八十的老头，一进澡池子整个人就出溜进去了，差点儿出大事！人家做的是买卖，担不起啊！我说，您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个人陪着？老人说，孩子们都在外面，回不来。我觉得身体还行，才撒谎不够八十进来的。然后，看着父亲，又重复“杠好了，杠好了”。虽然老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我明显感觉出他对父亲的羡慕——有儿子陪着！
这个孤独的老人虽然还强健，虽然还很乐观，但我却陷入了沉思。我陪父亲洗澡，并没觉得有什么，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孝顺。但在没有人陪的老人眼里，这是多么奢侈的人生享受啊！我进而思考“孝顺”二字的含义，“孝”从造字来看，是个会意字，上面一个老人，下面一个孩子，会孩子扶着老人之意；“顺”本为梳头，将发理顺，引申为在意愿上顺从之意，二字合起来，“孝顺”就是赡养顺从之意。这让我想到了孔子在给学生讲孝时的一则话：“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有人觉得给了父母足够的钱物就行了，便以工作忙为借口，成年累月不回家看看，完全忽略父母的精神需求；回到家，面对老人的唠叨又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一有事就忤逆顶撞父母，训斥父母像训斥小孩子，父母倒像孙子一样。这样的孝，即使给父母买来山珍海味，他们又有什么心情去消化，享受这些呢？不敬顺父母，和养犬马有什么分别呢？想及此，我为天下只孝不敬的儿女汗颜，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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