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以前清晨，楼道里总会传来扫地的沙沙声和撮箕着地时金属声。上学的孩子经过时，退到旁边让道的他会轻轻地说一声，早哇，走慢点。
　　
　　在这炎炎夏日，他的生命线几经拉扯，越来越细，弹性到了极限，终于嘎然而止。
　　
　　对于他的死讯，楼房里家家商量好了似的，严密封锁，孩子们都不知道，照常在楼道里上蹦下跳、打闹追逐。在以后的几天里，大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他生前的种种苦难，往往扯到他隐慝安身的埋葬地后就终止了。转了话题的藤萝秧子上牵扯着的是周围仍有生命的熙熙攘攘的众人搅和出来的纷纷绕绕的杂事。这些再与他无任何相关。他只不过曾是那秧子上的一片老叶子，耗尽了生命之绿后，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群体，跌落地面，归于尘土。路过的匆匆脚步并没有谁为此而止步伫望。
　　
　　他从医院回来时，身体有些佝偻，脸色苍白，说话稍带喘息，精神还算好。大家都以为他能平安闯过这一关。在他快70的年岁里，曾被医生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书，可每次他都象跟医生较劲似的慢悠悠地活了过来。
　　
　　这次要说是他自己首先退却了。他主动要求拔掉氧气插管和输液管回家安养。女儿哀求他继续留在医院里治疗，医疗费由她出，可他坚决地拒绝了。他已没余钱治病，也不想拖累孩子们，他们的日子都过得不容易。
　　
　　断断续续地得知，半年前，他90岁的母亲下床时摔坏了胯骨，终日惨叫痛哭。医生给指点了两条路，要么动手术，要么任痛而死。他望着痛苦万状的老母，心一横，治！大哥早逝没得指望，贫困的妹妹给了1千元，做了倒插门女婿的弟弟送来了2千元，临走撂下一句话：“就这点，能不能治好都不要再来找我。”他把母亲送到医院，每天往返医院和家，为母亲端饭、擦洗。一个多月的治疗便花去了他积攒大半辈子近2万元的全部积蓄。出院后，又把母亲接到家里侍候。直到他劳累过度冠心病复发，母亲才又转送到弟弟家。
　　
　　他在40多岁时得了胃癌，胃切除三分之二。单位照顾他，由养路工调到后勤上班，每天负责收发报纸。他是极较真的人，无论你是领导还是员工，只要从他手里借张报纸，追着你屁股天天要，而且只要给你的那张报纸，刊号、时间不能有差异。每天的报纸他一张不落分类夹在报纸栏里，还不停地对阅览者说，别摺皱了，看完，报夹子要挂整齐。对于他的较真，许多健忘人领教后，再也不随便向他借东西了。自从他任收发员后，单位里也再没有出现信件、邮包丢失的现象。对同事小孩的信件，他也从不交到同事手里，而亲自交给小孩本人。
　　
　　那时候，他每月工资一部分拿出来给住在乡下的老伴和老母，一部分留着做生活费。仨孩子跟着他在城里上学，生活相当艰苦。不健全的胃，每天须吃六七顿才能支撑着运转。他吃饭极少炒菜，一碗酸菜面条就把自己打发了。
　　
　　后来，他又患上了冠心病，身体愈来愈差，只好办了病退。他把乡下病秧子一样的老伴接到城里，一家人总算团聚了。渐渐长大的孩子们打工、结婚、生子，于是他又担负起了抚养孙辈的责任。只是病退工资很低，加之他爱喝酒，每天得半斤多，他开始跟老伴俩早出晚归地捡破烂，尽量让生活宽裕点。虽然他的病是不能沾酒的，但钱是他挣的，家里他说了算，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单位顾念他生活困难，让他打扫楼道，给点补助。
　　
　　因为长期带着孩子工作生活，养成干净整洁的习惯，家里的衣服、被褥都是他洗。凉晒的衣物总扯得整整齐齐。他身上要么穿着多年前单位发的工作服，要么穿着儿子们不穿的旧衣服，那些退色的旧衣服在他消瘦单薄的身上永远显着原本的清雅质朴，衣领、裤脚即便起了毛边，却仍然规正板展。
　　
　　到正式退休时，他工资还算不低，不再去捡破烂，不再喝散装的劣质白酒。只是好几次酒差点要了他的命。有次自己把自己灌得醉熏熏的，躺在家里半死不活口吐白沫；还有一次酒后不慎从楼梯上摔下人事不省。被120送到医院急救，最终他都扛过来了。几进几出，医院内科医生差不多都认识他。
　　
　　以前清晨，楼道里总会传来扫地的沙沙声和撮箕着地时金属声。上学的孩子经过时，退到旁边让道的他会轻轻地说一声，早哇，走慢点。
　　
　　自他走后，众人的日子依然按步就班，而寂静的楼道在脏乱了一段时间后，恢复了老规矩———各扫门前“雪”。

【责任编辑：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