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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老家的叔弟打电话来说，村里的槐子叔死了。才五十来岁的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既感到突然，又觉得可惜，回忆起槐子叔短暂而又破落苍凉的一生，心中涌起无限的悲伤。 槐子叔大名李宝柱，小名槐子，为什么取小名叫“槐子”，这里面有个故事：槐子叔他爹“瘸三爷”因为腿瘸而且嗜酒如命，四十多了也没说上媳妇，有一次赶集回来晚了，在村西河崖领回了个半傻的女人，后来就有了槐子，槐子娘生下槐子的第三天，说是得了产后风，没挺过一天就死了，邻村算命的半仙吴二瞎子说，这小子命硬，命里克父母，必须认个干娘才好养活，村里的适龄妇女没人敢认，吴二瞎子说，认棵树当干娘也行，于是“瘸三爷”就抱着槐子在村中老槐树下给老槐树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认了老槐树当了干娘，就顺口起了个小名叫“槐子”。村里人可怜他，东家一口奶西家一碗汤，槐子勉强存活下来，但没想到的是，槐子四岁的时候，“瘸三爷”外出干活喝醉了酒在村南小桥上一头栽到河里淹死了。槐子成了孤儿，验证了吴二瞎子的说法，连槐子本家族的叔叔大爷都不愿收留他，村支书说，谁收养槐子，村里每年给三百斤粮食和二十块钱，另外多分一个人的布票，在当时，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条件了，但都不敢接手，生产队的五保户饲养员麻五爷找到村支书说，别人不要，我要，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怕克，把我克死了，我还得个给我上坟烧纸的干儿呢。于是，槐子就成了麻五爷的干儿子，和麻五爷一起生活在牲口棚里，大名依然是李宝柱，小名还是叫槐子。 我和槐子叔同年，都是生在上个世纪生活困难的六十年代，长到七八岁，一起上的学堂，但槐子叔学习较笨，上到三年级他就不上学了，跟着麻五爷伺候生产队的牲口，尽管不天天在一起了，但一放学他就找我到麻五爷的牲口棚里玩，麻五爷就用炒好的用来喂牲口的黑豆慰劳我俩，我们一起割草一起放羊，一起把土坷垃烧烫了焖地瓜，有时也偷偷的钻到生产队的玉米地里烧玉米吃，被大队看庄稼的治保人员抓住了，都是槐子叔找麻五爷解围，慢慢地我和槐子叔结下了很深的儿时友谊。 槐子叔的身世可怜，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不管到谁的家门上，都能出于同情心去接济接济他。但逐渐发现一个问题，也许是继承了傻娘的基因，槐子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比如说有人问他，一头牛有几条腿，他说有四条，又问他跑起来呢，他就会一脸茫然地说，乱哄哄的哪能数的清啊？他的回答惹得人们一阵哈哈大笑，慢慢地都把他当开心的耍子玩，取笑他，村里不管老少也不论男女，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叫宝柱，都叫他槐子，还有的叫他傻槐子，他嘿嘿一笑答应着，也不生气。别人把他当笑料，我心里很不舒服，感觉自己也跟着矮了半截，再也不愿叫他槐子叔，有一次我问父亲，槐子叔又不是本家，怎么村里人都叫他槐子，我怎么叫他槐子叔？父亲说这是村里的辈分，称呼人应该有礼貌，并嘱咐我说不准捉弄他，更不准叫他傻槐子。我心里不服气，背地里我也叫他槐子，有时当着我父母的面，勉强叫一声槐子叔，他会嘿嘿地傻笑半天。 槐子叔在村里人眼里脑子虽然不灵光，但他有他的绝活，一是摆弄牲口，二是钓鱼，村里人都说这是得到了麻五爷的真传，从小和麻五爷在牲口棚里长大，会摆弄牲口不算什么本事，稀奇的是，随便一个小河沟，他看一会儿就知道有没有鱼，一个小竹竿，一段尼龙丝线，拴上一个小鱼钩就能拉上鱼来，谁家有客人要来或者产妇需要下奶，就找槐子叔说一声，槐子，中午给我弄几斤鱼来。保准不会耽误事，大大小小的鲤鱼、鲫鱼，柳树条子一串，送上门来，给个块儿八毛的就行，暑假里我也没少跟槐子叔钓鱼打牙祭。 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耕地分到了户，生产队的牲口分了，牲口棚也拆了，槐子叔和麻五爷搬到了村里的老房子住，我也到镇驻地上了中学，每周才能回家一次，和槐子叔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偶尔见一次面，也因为农活繁忙很少在一起交流。但我知道槐子叔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又过了二三年，麻五爷因为肺气肿去世了，槐子叔披麻戴孝给麻五爷送了终，村里人都给槐子叔竖大拇指，夸他仁义，再也不讲他数不清牛腿的笑话了。 我十九岁那年，高考落榜后，决定去当兵，我鼓动槐子叔也去当兵，我们一起参加体检和政审，巴望着能到部队出息几年，但因为名额少竞争激烈再加上他文化低，最终被刷了下来，我入伍的头天晚上，他准备了一盘水煮花生米和一瓶鱼罐头给我送行，在他的破房子里，我两个都喝醉了，他拉着我的手说，你说咱俩的关系咋样，我说好，他说要是真好的话今后当了官不能忘了他，我说肯定忘不了，他说到部队后一定给他弄身军装，旧的也行，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肯定没问题，他说不能给“二明白”弄，他也准备向你要军装，这个人不行，他背地里说你坏话，我听后眼眶一热，搂着槐子叔说，槐子，你真够朋友。到部队后，父亲每次来信都问我给槐子的军装弄了没有，他可盼着呢！当兵满三年后，我探亲回家给槐子叔捎回一套的确良军装，槐子叔高兴地到处炫耀说，这是俺侄儿给我的，新的。 我在部队考军校当了干部，在外娶妻成家，再到离开部队转业到沿海城市的二十多年间，由于工作和其他种种原因，回老家探亲居住的时间很少，又由于当时电话通讯不方便，也有时候因为槐子叔外出打工不在家，和槐子叔见面联系的机会就更少了。从父母那里得知，自麻五爷去世后，槐子叔一个人过起了日子，别人种棉花发家致富，他不愿种棉花，就养了一群羊，也挣了一些钱翻盖了新房，但也染上了坏毛病，和他爹瘸三爷一样，好喝酒，一喝就醉，经常躺在大街上睡觉，再就是沾上了赌博，十赌九输，虽然金额不大，但也没少输钱，有好心人也曾给他介绍过几门亲事，但都嫌他不正经干，慢慢地就给耽搁了，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光棍儿，日子过得稀汤寡水的。虽然是个光棍儿，但不偷不摸在村里名声很好，不论村里的红事白事都少不了他，大家都知道他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红白事剩的饭菜都给他带回去一些，用俺村红白理事会主任的话说，槐子是编外理事，没有他好多事都玩不转转。 前年夏天，因为母亲身体有病，我回老家小住了七八天，又见到了槐子叔，在河堤上放羊，俨然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羊倌了，头发花白，破旧的衣服上印满了汗渍，踏拉着一双破拖鞋，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反应迟钝，我叫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嘿嘿地笑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拿烟给他，他把羊鞭夹在腋下，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半讽刺半自嘲地说，嘿嘿，抽个干部烟儿。我要他到我家找我玩儿，他满口应承说，你先回家，一定去，一定去。结果我等他好几天，他也没去，我问父亲，槐子叔怎么不来咱家玩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那是他感觉巴结不上你哩。听了父亲的话，心里酸溜溜得不是滋味。离开老家的头天晚上和村书记“二明白”一起喝酒，说起槐子叔，我说看着槐子叔过得挺困难的，能不能享受个低保，“二明白”说，他这个年龄享受低保不够条件，实在不行让他在村里干个保洁员，负责村里公共卫生，新农村建设，上级有这个要求，每月给200块钱的工资。后来我听说槐子叔干上保洁员了，穿个红马甲，牛哄哄地像个村干部，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宽慰了许多，也算我帮助了槐子叔一次。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叔弟说槐子叔因为喝酒太多，把肝都喝坏了，死在家里，第二天才被发现，把村里人心疼的不得了。槐子叔除了几间破房子，也没有什么家产，丧事办的也很简单，因为是村里的保洁员，村委会破例送了一个大大的花圈，叔弟说这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 槐子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在村里算不上什么有影响的人物，村里人也许会惋惜一阵子，也许三两年后，就会把他彻底的忘掉，但我总感觉有点对不起他，曾答应他送他一只漂亮的鱼竿带他到大海里钓鱼，也曾答应他带他到我生活的城市来玩等等，都是因为一些所谓的客观原因而不能兑现诺言，但愿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生活的不再清苦。 槐子叔，一路走好——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