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春

昨天，一朵杨絮穿过烟雾，径直飞了进来。

我注视着它，它注视着我，却飞快地逃向了天花板，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失去控制地趔趄着落到了地面。

它是走错了路，但除了我和它，没别的人知道。办公室一共坐了我们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话，满屋子的香烟缭绕。

它跌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我也看不见了，只是它，再没有生的机会了。虽然外面的世界，阳光和煦。虽然前几天下了雨，整个世界适合种子落下来，扎根，然后快乐地生长。

春天，倏然间就老了，千篇一律的绿，无趣的茂密。

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如这飞絮，花白的、苍老的、空虚的，但是还没有办法落为尘埃。

我曾经那么喜爱春天，和你一样。但春天，注定已不属于我们了。你已长眠地下，而我，满目的深秋，静等萧杀的寒冬，等待春天来之前，伴你永恒。

今年的春天，和我们曾经拥有的春天一样，是美丽的，是五彩缤纷的。它也不断地闯进我的眼睛，也许是想唤醒我，但它只是徒劳的，我的眼睛和我一样，是呆滞的、呆板的，有着厚厚的冰层，阻挡着它进入我的心里。

那些新绿，那些鹅黄，那些粉嫩，那些清香，那些婉转，那些温暖，是美的，从古到今都是美的，从我们小时候起都是美的，但现在不是了，似乎只是自顾自地炫耀。就如我，坐在酒桌上，看着他们的高兴，他们的热烈，深深地吸一口烟，低下头，一声不响，只想逃离。

荒漠没有春天，漫漫黄沙，它是沉默的，沉默是它的永恒。极地那么寒冷，永远不会姹紫嫣红，但它还有春天，虽然那么短暂。而别人的春天，在它们的眼前，越是美好，越是热闹，它就越是绝望。

而那些春，幸而渐渐地老了，如一场别人的婚礼，剩下一地炮皮，一片狼藉，树间小小的桃儿杏儿，终隐藏在生活的茂密之中。塬坡上的小路，塬坡上的房屋，也渐渐地沉没在那茂密之中，沉没在岁月里。

昨夜大风，没来由的大风，在窗外呼啸着，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落花，有花的时候它不敢来。我心悸地起来，站在窗前，看树枝疯狂地挥舞，如酒醉般癫狂，路灯镇定地站着，树的影子被抛来抛去，仿佛风要撕碎它们的灵魂。早上起来，满地的叶子，碧绿的叶子，它们没等到秋天，没等到冬天，更等不到下一个春天。还有一些嫩枝也被扯下来，我不知道，这些树上，有多少伤口在流血，在流泪。

今天中雨，没来由的中雨，很不合时宜的中雨。春天都过去了，还要这么冷吗？

莫非，这中雨，就是春天的嚎啕大哭的泪水？

此刻，窗外阴沉着，我抽着烟。

而昨日的杨絮，早已不知所踪。

2019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