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邂逅

王尚桐

今年有个很特殊的春天。宅在家中，回忆往日春游踏青与花邂逅时的惊喜，聊以自慰。

那年，去伊犁巡回医疗，正是醉美人间四月天，车行戈壁，举目眺望，戈壁苍茫冷寂，全然不见一点春色。车行杏花沟，下车休息。我们一行进入沟中，站在沟口放眼望去，野杏树满山遍坡，千棵万棵，枝根相连，人如其中，隔数尺闻其声不见其影。曲线玲珑的沟谷间，一树一树的野杏花开，粉红缀枝，花香漫漫，灿如云霞，置身其中，如蹈花山花海，恍如仙境。远处雪山如黛，田野如碧，近处山坡上芳草萋萋，牛羊成群。同行的几位小护士，手捧几支野杏花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没有人拒绝摘花的这个诱惑，就像有手机的今天，没有人能拒绝拍花的诱惑。

不经意间，忽然涌出一道涟漪，心莫名地潮湿。想起了王安石所说：“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饶各占春”，我们也从行人变成了游人。

桃杏花是春天的花神，它们的美太单纯，适宜于单纯的邂逅，只有在乡村篱落间，山谷田野中，牧童樵叟所居之地，才会有好看的桃杏花。一旦养在院子中，种在公园里，经园林工人巧手剪裁，多了些雕琢，少了些灵性和野趣。李渔建议看桃花，要骑着小毛驴，铃儿叮当，驴蹄哒哒，听任毛驴到处走，游逛到郊野，就像武陵人偶入桃花源一样，才能找到那种心仪的乐趣。

“满园春色关不住”，院子里的玉兰开了，玉兰花开的时候，总觉得庄严神圣，应该有教堂的钟声，唱诗班的歌声来伴奏，才能配上玉兰这纯真又高贵的气质。正因为玉兰比其他花朵更加圣洁，也比其他花更害怕污损，遇一场雨就毁了一树花。其他花从开放到凋零，都会此起彼伏，后继有花，掩盖凋谢的惨败，整株花束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气息。玉兰却很执拗，满树的花全部开放的时候，一夜风雨过后，整树花齐齐凋零，半片花瓣也不留。我家书房正对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每年玉兰一开，与其说我变得喜欢在书房读书，不如说我更陶醉于一抬头就看见有玉兰相伴的那种短暂又丰美的幸福感。

往年春天都会去昆秀湖、辰山植物园，今年去不了。常常就会像想念故人一样，揣度昆秀湖红梅开放的俏模样，垂丝海棠绽放时含羞带怯的旖旎浪漫。更想念辰山植物园香樟树下，二月兰气势磅礴开放的胜景，樱花大道落英缤纷的美景。更忘不了那些蓬勃的紫荆花，紫荆花花期长，每次看到它，生活里的无奈和紧绷都会松弛下来，不管怎样，还有这片刻的春光可以抚慰疲惫。

李渔说紫荆像紫衣少年“亭亭玉立，但觉窄袍紧袂，衣瘦身肥，立于翩翩舞袖之中”，看来紫荆是一种有“少年感”的花。紫荆与其他脆弱敏感的花相比，更富有阳刚性，耐风雨经折腾，有了这些红云般绚烂的紫荆花，也使得“世间好物不常有，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春天不那么令人伤感了。

家门口万亩示范田的油菜花开了，油菜花适合呼朋唤友热热闹闹地去看。站在小昆山的油菜花田里，看“万花齐放、青畴白壤，悉变黄金”的菜花，也看到了一片片紫云英簇拥着金色油菜花的胜景。听朋友讲，这些油菜花是从云南引种的，不产油只观赏。听汪曾祺讲，油菜花五瓣，栀子花六瓣。半蹲下来，互相对望，金黄的油菜花瓣和花蕊一朵朵，一串串，团团相依，簇簇相抱，娇艳俏丽，灿若繁星，静静地绽放出一种喜悦和风情。一缕缕香，从花枝中微微飘来，盘桓在鼻尖，令人心旷神怡。三月看花，四月肥田，菜花节一过，这些娇艳的花儿谢了，犁头翻滚，“质本洁来还洁去”，它们华丽转身，变成了万亩水稻田最好的绿肥。

“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热烈的或者温柔的生命”。这是塞涅卡的哲思。春日花事，我们看花、惜花、拍花，都是因为我们在花开花谢的流转里看到了我们对自然和生命的热爱，以及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

俗缘尘绪，观春花就是一种邂逅，雪泥鸿踪，花香就是一些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