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陪妈妈去看望姥姥，年逾八十的姥姥最近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总是凭空对话。我留心听姥姥的自言自语，听上去是像在对姥爷说话，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姥爷是地主家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姥姥在很小的时候便来到了姥爷家做了童养媳，一直伺候姥爷。姥爷生性脾气暴躁，姥姥受过不少委屈，但是却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姥姥为姥爷生了五个孩子，每天不是围着姥爷便是围着五个孩子转，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姥爷有洁癖，眼里看不得一丝灰尘，姥姥每天忙前忙后打扫屋子，姥爷的布鞋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姥爷从小享惯了福，即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姥爷也是只吃细粮，姥姥总是把最好的粮食给姥爷吃，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吃粗茶淡饭。
　　
　　在妈妈十几岁的时候，姥爷有天晚上突然中风，从此患上了半身不遂，刚开始还能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后来便直接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了。姥姥的五个孩子后来都各自成家，生活都比较艰辛，姥姥也丝毫没有要求孩子回来照顾姥爷，每天在姥爷床前守候的总是姥姥一个人。
　　
　　前几年，姥爷终于熬不住病痛的折磨去世了，细细算来，姥爷瘫痪在床有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总是姥姥一个人在尽心伺候姥爷，这中间的酸甜苦辣，我想只有姥姥一个人知道。
　　
　　姥爷的洁癖，在生病过程中丝毫不减，姥姥每天要给姥爷擦洗身子，推拿按摩。姥爷脾气不好，只能躺在床上让他的脾气更加不好，姥姥稍有伺候不周，姥爷便对姥姥恶语相加。我想姥爷在病床上感到的应该是一种深深的无助，对姥姥的发泄一定也是自责的。
　　
　　在伺候姥爷的这二十年里姥姥究竟想些什么，我无从知晓。即便是对最亲近的妈妈，姥姥也从来不说自己的感受。这么些年来，姥姥有没有想过要离开姥爷呢？
　　
　　姥姥身世可怜，从小父亲病故，母亲改嫁，把她留给了年迈的奶奶，奶奶后来也无力抚养她，便把她卖给了姥爷家做了童养媳。这么想来，姥爷家便是姥姥自己的家，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即使受姥爷再多的斥责，也是好过风餐露宿的。
　　
　　姥爷去世后，姥姥日常里少了忙碌，却多了寂寞。即便是像姥爷这样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需要照顾，姥姥也会觉得生活得很充实。突然间，没有人再需要姥姥伺候了，没有姥爷，没有了儿女，姥姥的生活突然变得无所适从了。于是，从姥爷去世之后，姥姥便开始得病了。
　　
　　以前姥爷生病的时候，姥姥是不允许自己生病的，然而现在，没有了负担，姥姥身上的各种毛病也都开始显现了，也许是因为支撑她的那一丝神经随着姥爷的去世突然崩断了，也许在姥姥看来，伺候姥爷便是她这一辈子的使命，姥爷走了，自己的使命便也完成了。
　　
　　常常为姥姥感到可惜，可惜她这一辈子都为姥爷一个人而活。却又常常羡慕姥爷，羡慕他有一个这样照顾了他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