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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父亲

散文
时间:2014-03-14 11:15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田采三点击:
        

  我以前在文章中提到父亲,往往用“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类来形容他,其实,这样说,对父亲有失公允。父亲本是一个性格非常好强,生活上又非常追求享乐的人。
  
  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名讳若雨,字从龙。
  
  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父亲常年有病,面黄肌瘦,个头不怎么高大,又有点儿驼背。父亲走路总好低着头,脚步走得很急。因此,少年的我每次跟着他到哪里去,都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
  
  父亲得的什么病?众说不一。懂点医学的哥哥后来说,父亲得的是膈疝——胸腔与腹腔之间有一道膈膜,那里出现疝气。得这种病的人既不能太饥了,也不能吃得过饱。尤其是后者,一旦过饱,就心口痛,一痛起来,父亲就双手捂着心口,趴在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
  
  为治病,父亲曾到济宁州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回来好像好了一点。但这病爱犯,稍不注意,吃多了,撑着了,病又犯了。照旧还是趴在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因此,母亲对父亲的称谓一直是用“老病汉”三个字。
  
  我家有十几亩地一头牛,是农村中比较殷实的小农之家。没有借贷,大多是“卯吃寅粮”(注意:我说的不是“寅吃卯粮”)。一年四季,耕、耙、耩、锄、收、打,对地里场里的各样农活,父亲是从不关心的。所有农活都是由我母亲操心,千方百计求亲戚找邻居,或者临时雇佣一两个短工为我家耕种收获。
  
  父亲很少在家里吃午饭,寻常都是到常庄集市上。上世纪五十年代农村集市上的各种地方小吃名目繁多,诸如烧鸡、炸鱼、糟鱼、肉盒、壮馍(一种外焦内脆、面夹肉多层油炸饼,又称“水浒大壮馍”,只我们郓城县独有)凉粉、饸饹、绿豆丸子、糊辣汤……。每天父亲究竟吃的是什么?家里人从来都不过问。没必要问,你知道他吃的什么,又能怎么样?记得父亲常常是进家就吐,要不就趴在床上呻吟不止,或者叫着我的乳名:“二呀,给我倒碗水来?”我往往是以最大的耐心、极不情愿地去侍候父亲。
  
  父亲没上过学堂,但他略识一些字,勉强会记账折——一种专门制作能折叠的硬纸片子,扯开几尺长。父亲用干瘪的毛笔或铅笔头在账折上竖着写下借贷人的姓名:某某某何年何月何日借大洋几何。一笔一划,歪七扭八的。父亲好像不会阿拉伯数码。他那点儿文水只够记账折用,书信是看不得的。据说父亲的算盘打得好,会双手打算盘,能打凤凰双展翅、狮子滚绣球、倒卷帘等。父亲似乎也并不喜欢听书唱戏。在我的记忆里,我都是在奶奶或母亲的怀抱里在戏园里睡着的,凡听戏的事都与父亲无关。
  
  父亲生性好强。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却偏偏喜欢拿身体极限骋强,常常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与人打赌。他曾在打麦场上徒手扳石磙连打十几个滚,超过全村最壮的大力士,把自己累得吐血;还用牙咬、手提三只盛满水的木桶围着麦场转三圈。就我父亲那病厌厌的身躯,居然能一次次夺魁,真是难以想象。大约也正是因此,父亲年纪轻轻、刚四十来岁就弯腰驼背、门齿脱落、黄黄巴巴,看上去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儿。
  
  父亲的脾性有两面:他高兴时话头儿不少,以他庄稼人的幽默,时常逗得人发笑,他也笑,笑起来眯缝着眼,半张着嘴,因缺失门齿而形成黑洞,满脸和颜悦色,曦曦然欣欣然;但遇到什么事不如意,脾气暴躁起来,眼睛瞪得好大,黄眼珠周围都是眼白,嗓门一下子提高七八度,洪亮像钢锣,吼得挺吓人。说起来,我们兄妹仨性格中都有暴躁的一面,大概就是父亲的遗传基因了。
  
  父亲爱好极其广泛,第一是好酒,可惜酒量不大。他在酒场上骋能的法宝说出来都有点不敬——中途出来,用筷子压嗓门,迫使吐出来,回去继续喝。父亲的胃病说不定都是这样造成的。
  
  父亲极好享乐,当季的时鲜瓜果下来,他非得吃足吃够不可。我小时候,父亲经常从集上往家背西瓜。须知那时候,一般人家是买不起整个西瓜的,顶多就是到戏园子门口的西瓜摊上,花五分钱买上一两溜西瓜打打牙祭。能整个地往家扛西瓜的,整条胡同里也就我们一家而已。那时候的西瓜都是十几斤一个,父亲用布袋装两个,光着膀子扛在肩上,我在后边看着父亲那瘦骨嶙峋的肋骨因负重而严重扭曲变形,心里不由生出痛惜之情。
  
  父亲还经常从集市上捎来用鲜荷叶包裹着的烧鸡、糟鱼、红烧羊肉、狗肉、粽子,至于烧饼、麻花之类更是家常便饭。对比穷人家的孩子,我吃过的东西远比别人多得多。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从集上回来,用棉袍子前襟兜着一大包东西,破开来竟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肉炒白米饭。须知那时北方农村见都没见过江南白米,更别说吃了。那时,我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白米,一边对父亲怀着深深的感激。
  
  那时,父亲花的钱都是义祖母给的。义祖母(父亲认的干娘,姓孙,鄄城孙堂人,曾靠祖传医术走江湖,老来定居我家)为人治病行医,成了我们家的摇钱树。母亲虽然也纺花织布,十几亩地的收成也年年有余,另外,我家还有一片一亩见方的杏行,十几棵大杏树,还有一株桃树、几架葡萄,每年都能收入几个钱,但这些收入对于我家庞大的支出来说已不重要了。
  
  父亲爱好儒雅,尤其喜欢侍弄花草。我们家的院子不大,正好我家的东邻全家去关外谋生,一片空宅子无端成了父亲最得意的花圃。他侍弄的花草很多:牡丹、芍药、菊花、山茶、杜鹃、美人蕉、夹竹桃、步步高、东洋菊……名目繁多。因此,也结交了当地不少花友,逢早逢晚,常见那些叼着旱烟袋、蓄着山羊胡子的花友们,在我父亲的引领下来我家赏花,切磋养花的技艺。每年冬天是我父亲最烦恼的季节,不仅是因为他自己身体单薄,经不住寒冷,更因为自家没有暖房,眼看着那些心爱的花草在风霜中枯萎而束手无策、痛心疾首。
  
  父亲也爱养鸟。在我的记忆里,他养过百灵、画眉、靛颏等。养的最多时,我家的屋梁上挂的都是鸟茏子。父亲有一张深绿色的丝网,霜降前后,父亲早早起床,把丝网支在棉花地的一头,他从另一头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发出“嘘嘘”声,快到丝网跟前时,紧走几步,如果有鸟儿的话,肯定进丝网无疑了。剩下的就是极耐心地把缠在网里的鸟儿弄出来。那个季节逮的多是红嘴巴的靛颏儿。我清早起来,如果发现父亲的裤腿是湿的,情绪又很好,那肯定是逮住靛颏儿了。父亲经常用牛肉、蛋黄做原料,蒸熟了,又是搓又是晒,整天为他心爱的鸟儿做鸟食。也曾不厌其烦地从秫秸里剥活虫喂鸟儿。父亲看着那百灵、靛颏、画眉每吃到一个活虫而欢快的样子,他自己也眉开眼笑。
  
  父亲爱吸烟。那时纸烟(香烟)还没普及,另一个原因是嫌纸烟“没劲儿”,不上口,所以庄稼人一般都是吸旱烟(旱烟是对比南方的水烟而言)。即用自种的或从集市上买来的烟叶,晒干搓成末,用烟袋锅来吸。父亲对烟袋嘴特讲究,经常更换,有翠的、玉的、石头的,有长的、短的、红的、绿的、白的。那时,义祖母也吸烟,一家子有两个烟锅,整个屋里的空气可想而知了。
  
  父亲其实并不爱喝茶,他爱吃甜食,对茶的苦味不感兴趣。那时,常庄集上有一家姓吴的姑奶奶,父亲经常到她那里坐坐。每次去,姑奶奶都为他沏茶。用的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宜兴紫砂壶,往同样小巧的青花瓷茶盅里倒茶,父亲一边喝一边卟咂着嘴说:“苦,苦。”但为了附庸风雅,有一段日子,父亲也在院子里用砖砌了一个火炉子,专门买了铁皮壶,烧的是劈柴(那时农村还不兴烧煤碳),呕烟扒火的,让我用扇子扇。好半天烧开一壶水,那茶水并不好喝。记得有一次,是冬天,父亲从我家杏树上够下来几颗黑色的干巴杏,砸破了,拿它来煮茶,水沸之后,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清馨的异香,喝着酸酸甜甜,味道极好。后来,我在南方某城市旅游,有一次竟意外地喝到了父亲煮的那种霉杏味儿茶水,问是什么茶?对方说的是当地方言,问了半天,到底也没听明白。
  
  父亲有很多的嗜好,倒是有两戒:一不赌钱,二不沾连女人。就凭这两条,我父亲在我们那一带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总而言之,我们是农民世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父亲一辈子吃了不少好东西,对比他同时代的庄稼人来说,他也算是享了大福了。如果不是那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三年大饥荒,我父亲决不会只活到49岁,就离开人世的。
  
  1958年实行公社化,总路线、大跃进、大炼钢铁、刮五风,不是多快好省,而是少、慢、差、费,可把全国人民害苦了。
  
  这年年底,当大锅饭将要揭不开锅的时候,哥哥参军去了徐州。那时,全国的大饥荒已经拉开了序幕。接着是吃糠咽菜,以草根和树皮充饥。父亲无法忍受,曾两度去徐州6057部队找哥哥。哥哥做为一名普通士兵,只能留父亲在营盘多住几天,多吃几天米饭。令哥哥追悔莫及的是,父亲两次去徐州,竟没能为父亲留下哪怕是一张照片。
  
  1959年底,在举世罕见的饥荒中,我的祖母79岁先命染黄泉。第二年春天,我的大姑母也因饥饿而死。相隔八九个月,我的父亲饿得皮包骨头,已经下不了床。他嘴馋,想吃点带甜味的东西。那时候,铺天盖地的大饥荒,即使有钱也没地方买去。没办法,只好喝胡萝卜水充饥。胡萝卜性寒,喝多了拉稀。那天半夜,父亲让母亲为他煮饭,饭煮好了,父亲已不会下咽了。母亲把我们姐弟叫醒,又唤来医生,医生把了脉,说饿虚脱了,没救了,快准备后事吧。临走打了个强心针。父亲曾一度清醒了一下,但已说不出话,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那时我们猜想,父亲很可能是饿,要吃的,要不就是安排遗嘱,或者打电报让哥哥回来。但他连一句也说不出来,极其痛苦,好歹挨到日出时分,父亲就咽气了。
  
  我在族长的带领下,怀里抱着一只公鸡(我们家里早就没有鸡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戴着孝帽去坟地上破土的时候,我一边哭号着,一边怀疑:我的父亲真的死去了?在那以后,我经常在常庄集市上看到与我父亲酷似的背影,我曾发疯般地跑过去,但一次次让我失望。再就是在一次次的梦里,父亲总是以他豁着门牙的笑容对着我。
  
  我总觉得对不起父亲,父亲活着时,因为我的顽皮和讨气,因为我最初的逃学,曾不止一次地追着打我,因此父亲活着时,我对他更多地是怨恨。
  
  后来我们生活变好了,尤其是现在,我们随儿女生活在大都市,每有超乎寻常的现代化的享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如果父母亲,还有对我们大恩大德的义祖母,能活到现在,也让他们享受一下这现代化的都市生活,那该多好呀!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由来已久的一件憾事。
  
  因此,这一直是长留在我心中的一种痛。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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