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经济的八十年代,供销系统,每个区供销社下属都有十几个分店,每个分店所销售的商品是统一从区社供应仓库调进,销货款又统计一存回区社,分店不单独核算营亏。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运货机动车,是用那种木制的一个轮子靠人力推动的土车子运货,所以,每个分店都必须在当地雇一位推土车子的运货工,从区社供应仓库将货物运回商店销售,这个运货工通常都叫脚夫,我们商店雇的脚夫是一个不会说话听不到声音的聋哑残疾人,大家都亲切的称他哑子。 我刚参加工作分配在区供销社下属一个还算比较大的公社中心商店,记得上班第一天去报到,父亲送我,带着铺盖、衣物一大堆的东西,刚到商店一楼营业间,父亲忙着跟经理握手问好,跟柜台里面的同事打招呼,我站在行旅旁边,突然,一个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壮汉子喔喔喔叫着跑过来,不由分说提着我的东西就往楼梯口走,我那时年龄不大,又初来乍到,一下子被他突如其来的主动吓慌了神,还以为是个过路的疯子,便大声叫了起来:“癫子,癫子”这时,父亲和经理急忙走过来向我解释,经理说:“别怕,别怕,他叫哑子,是我们商店的脚夫。”父亲说:“哑子人很好,他是在帮你搬行旅上楼呢。”我才恍然大悟。 从那时起,我认识了哑子。 从那时起,我和哑子朝夕相处了八年。 哑子中等个子,没有文化,不会言语,也不会规范的手语,只会喔喔喔叫个不停,遇到问题激动起来也能摸摸糊糊讲几个字,譬如:奥(好),冒了(没有)等。当他遇到他认为喜欢的、好的,对的人、事、物他就会竖起大母指连连说:“奥(好),”反之,他就会竖起小指皱起眉头连连摇头。哑子为人正直、善良,很敬业,每天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带着商店里各个柜上实物负责人开好的调拨单推着土车子到十多公里外的区社供应仓库运货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装货卸货总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货物装上车以后用麻绳反复绑定,仔细捡查,生怕损坏丢失商品,十多年没有出现过差错事故。如果运货回来得早就帮店里做这做那,忙前忙后,偶遇同事有事离开柜台,他会主动照看,简单的生意交易他也会一点,柜房、仓库、商店内外他随意出出进进,从来没有谁会提防他,怀疑他,因为都了解他、信用他,他就如同一个内部职工。每天到点还不见他回来,大家会很担心,会互相询问:“哑子回来吗?哑子怎么还没回来?”下班后,那个年代没有电视网络,我们喜欢到商店后面的山坡上玩或者去商店前面田间小道散步,如果哑子没有回来都不会出去,大家会忐忑不安的站在食堂门前望着、盼着,一是有货的收货,二是担心他在运货途中出意外。 工作一年后,我师傅退休,我接管了布匹针棉柜实物负责人,布针柜在二楼,哑子运货回来后先将车子停在一楼南什柜营业间,然后把货分类扛送到各柜台内的小仓库里,每每听到楼梯间喔喔喔的声音就知道是哑子送货上楼来了,我就立即去倒一杯凉茶放在柜台上,待他将第一运货放好后端起杯子一口气把那一大杯茶喝完,然后笑哈哈的对着我竖起大母指说:“奥(好)……。我柜上有很多笨重的商品及货箱,无法搬动时哑子召之即来,从不推辞。每次进货后,我的仓库总是论得乱七八糟,货上拆下的包装垃圾满地打滚,只要哑子有空就会帮我整理,将我的每样商品归类摆放整整齐齐,并且将仓库打扫的干干净净。 有一次,哑子运货回来,南什柜的同事按照调拨单收货时发现其中一个商品数量少了,同事打着手势跟哑子说明情况,意思是要他第二天带着调拨单到供应仓库把少了的商品补回来,哑子误会了同事的意思,以为是在责怪他把货论丢了,或者是认为他偷了,烈性子的哑子一下子暴跳如雷,急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喔,喔,喔狂叫起来,彷佛在说:“我没偷,我也没论丢。”当即就拽着同事要去区社论清楚,最后还是好几个同事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说服平静下来,正直本分的哑子受不得一点冤。 那个年代供销社南什柜销售散装白酒,顾客自带瓶子来打。白酒调回来时是用大铁桶装着的,记不起是一百市斤装还是一百公斤装,要将大铁桶内的酒倒进柜房里的小桶内才能出售,倒酒是用一根塑料小管渡,先将塑料管的一端插入大桶酒内,从塑料管另一端管口将酒吸出来后酒就会自动流入小桶内。哑子爱喝点酒,但从不买酒喝,为的是要养家糊口不舍得花钱,而南什柜这个倒酒得事情他非常乐意帮忙,困为在吸酒的时候他可以大胆的美美的尝两口,然后憨笑地台起头来看着旁边的同事竖起大母指说:“奥(好)……”也不知道他是说人好还是说酒好,倒是他一脸的憨态的确好可爱。 哑子本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有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聪明儿子,妻子打理家务,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儿子上学,不幸的是,在他儿子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妻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跟同村里的人闹矛盾,吵架,妻子确得自已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也无处倾诉,并且得不到丈夫的言语安慰,一气之下喝农药自杀了,恨心的抛下可怜的哑子和未成年的儿子。哑子打击很大,他非常痛苦,自责,没有来商店运货了,这段时期单位临时请了一位脚夫,但各方面都不如哑子,大家都惶恐不安的期待他早日归来。半年以后,一个笑哈哈的哑子又出现在我们前面,但是,人瘦了一圈,也老了许多…… 后来,农村逐步有了手扶拖拉机,大型拖拉机,但是,单位为了照顾哑子别失业,除逢年过节销货量非常大情况下才请拖拉机拉几车,日常的销货品还是由哑子运。当然,最终还是被机动车取代了。 八年后,我调回区社工作,有一天,我正休假在家陪女儿玩,忽然听到楼下喔喔喔熟悉的声音“难道是哑子”我听了一会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把女儿支开,急忙开门往外奔,还只下到半个楼层处,就看到急呼呼喘着粗气的哑子,左肩上扛着一个大南瓜,右手提了一袋疏菜和鸡蛋上楼来了,天啊!也不知道他支支吾吾找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人才找到我家,我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把他迎进家门,给他泡了茶,倒了酒,他笑哈哈地看看我,看看我女儿,看看我的家,不停地竖起大母指,一个劲地说:“奥(好)奥(好)……”我问起他的儿子,他好兴奋的对着我又是打枪又是行军礼,我明白他儿子是当兵去了。离开的时候,仓忙中我也不知道给他点什么好,就往他衣兜里塞点钱给他,他横竖不肯收,硬是把钱丢在沙发上走了。 后来,我调往外地工作,多年来,每当身边的同事、朋友说起乡下亲戚捎来土产品,环保菜,我就想起那位曾经步行十多公里路程给我送菜,那位曾经用他布满老茧粗糙的大手无数次帮我整理仓库的哑子大叔,每每想起他,我肃然起敬,并且确得自已亏欠于他。我也曾多次打听,问起他的情况,但都没有结果。 如今,我离开那里已经二十多年了,不知道那位可敬可爱的哑子大叔是否还健在。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