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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老屋的记忆偶尔依稀散乱的出现在我的梦中，时尔甜蜜，时尔伤感，我知道老屋记载着我的祖辈人生当中太多太多的喜怒哀乐以及背负着很多很多沉重的东西，这其中包括我姑姑告诉我的有关老屋发生的很多故事，而这一切都得从我爷爷、奶奶的苦难生活历程说起……
1896年，我的爷爷出生在湘西麻阳的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当时的湘西匪患崇生，地少人多，经常食不果腹，爷爷在男性孩子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二个弟弟，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在爷爷十多岁的时候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也凭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翻越湘西的层层大山，徒步一人背井离乡，来到当时繁华的水运码头洪江来讨生活，当时的洪江有货栈商号、钱庄银行、青楼酒肆300多家，集散着桐油、木材等等很多商用物质，素有“七省通衢、小南京”之称，是湘西南地区的繁华商埠重镇。而爷爷一没有文化，而没有技术，完全是凭着一种湘西农民身上那种执着而又不服输的蛮劲以及强壮的好身板来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繁华小都城。当时很多木材老板云集在洪江，在当时陆运不发达的年代，必须将从贵州那边的木材通过沅江水运至常德，而爷爷素悉水性，于是就开始了在沅江边上放排为生的生活，当时俗称放排的为“排古佬”，是属于生活在社会最㡳层的人，“排古佬”一般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在那个年代是属于贩夫走卒“下九流”的人。爷爷常年一年四季是穿一双草鞋，而通常衣衫不整穿着草鞋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那些繁华的商会的，就更别说是小坐了，在沅江上放排其实是在用生命和命运在赌博，沅江上水流湍急、暗礁林立，他们必须熟悉整个沅江上所有的险滩、漩涡、暗礁以及一身过硬的放排技术，天晴又遇上不涨水的时候还好，假若遇上暴风雨及江水暴涨的季节，那就真的是拿自己的命跟老天搏斗了，爷爷始终坚持着在沅江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放排生活，只为心底一直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在这小小的山城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没过几年他把他的两个弟弟，即我的两个小爷爷也接到了洪江，兄弟三人一起从事着放排为生的生活。一般从沅江把排放到洞庭湖之后，就要从常德步行回洪江，而我的爷爷就是这样凭着自己强壮的身板慢慢的扎根下来，但后来他其中一个弟弟却是因为积劳成疾，从常德步行回洪江的路上突发急症，而当时的医疗救治条件是不可能和现在相比的，我的小爷爷就这样不幸而逝了。久而久之，从麻阳那边加入放排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爷爷他们就在沅水及巫水交汇处的沙滩上扎起一个小窝棚生活起来……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有很多地方闹饥荒，很多很多逃难的人拖家带口的讨米来到了洪江，洪江的大大小小的小巷子到处都是灾民，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奶奶，当时我奶奶才十多岁，是一个中国旧时代典型的小脚女人，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个子很矮小，她跟随着她的父亲也逃难来到洪江，而小小的洪江山城一下子蜂涌而至这么多逃难的人，在那个国贫民弱的年代是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人的，于是很多很多的人都饿死在了洪江的街头，这其中也包括我奶奶的父亲，当时每天洪江街头都会有收尸的队伍，因死的人实在是太多，无法一一埋葬，奶奶的父亲就是用一场破席裹着丢在了莲花地，当时是一个荒僻的低洼处，用土草草的掩埋了。因为当时埋葬在那里因贫病冻饿而死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无法统计到底死了多少人，所以那个地方也俗称“万人坑”。我奶奶只身一人挨家讨米来到了沅水岸边，终于因又冷又饿晕倒在我爷爷的窝棚边，刚好遇上了我爷爷没有岀去放排，于是我的爷爷就收留了我的奶奶，两个苦难的人就这样相互慰籍着走到了一起，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样过去了几年，在一九三八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出生了，于是我爷爷就开始考虑在沅水边上造一座房子，一所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家，慢慢的我爷爷有了一点积蓄并四处借贷，后来就开始买木桩、打地基，历经三年，一座三层楼的木制楼房终于䇄立在沅水和巫水交汇处的水岸边，我爷爷和奶奶也就真正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家，也就是本文中的“老屋”。我爷爷他们一家一起搬到了老屋之后，我叔叔也出生了，于是我爷爷他们一家就住在中间一层，这一层有两间房，我爷爷奶奶住一间，我父亲和我叔叔住一间，外间的堂屋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那时的厨房家家都是打着那种柴火灶，一般有两个灶孔，炒菜煮饭时烟子就随着烟囱排出室外。上面一层和下面一层爷爷奶奶就全部租了岀去，开了客店，慢慢的开始把帐还完了，生活则一天一天变的好了起来。但我爷爷却还是依旧坚持在沅江上放排，只因骨子里充满着对沅水深深的眷恋，临近解放的旧中国兵荒马乱，风雨飘摇，有次我爷爷他们放排到了常德，刚好碰上国民党兵败，我的小爷爷被抓了壮丁，幸好我的小爷爷当时年轻机灵，趁着晚上夜宿山洞，防备不严，悄悄地偷跑了回来，从此我爷爷他们在解放前再也不敢将排放到洞庭湖上了……
转眼到了一九四九年，洪江山城解放了，人民政府正式成立了贮木场，我爷爷这些“排古佬”被正式收编，成为了贮木场的正式职工，社会地位相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我爷爷这才有了一种真正当家做主人的幸福归宿感。爷爷因为深知自己没有文化，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没人尊重，再也不想自己的后代被别人称为“排古佬”了，于是立志送我父亲上学直到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能够读到高中毕业真是少之又少了。转眼到了五十年代，政府实施社会主义制度改革，将私产充公，我们家的老屋也属于改革行列，于是我爷爷主动把多余的楼房交给了政府，只留下了中间一层供自己家人居住……后来我的父亲参加了工作，我母亲在认识我父亲之后，嫁给了我的父亲，爷爷将老屋中间那间大房留给我父亲做了新房，他和我奶奶则住在了旁边的小房。六十年代我和我弟弟相继出生，而我作为我家的长孙女，爷爷奶奶视我为掌上明珠，在溺爱我的同时又潜移默化用实际行动教育着我怎么做人，我母亲曾经和我说过，七十年代，很多贵州的农民因生活困难，经常拖家带口的讨米来到相对条件比较好一点的洪江山城，有时有人讨到我家门口，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每家每户其实都不宽裕，早己当家的母亲有时也不愿施舍，但每每却遭到我爷爷的责备：“说穷苦人家都不容易，能够放弃尊严去乞讨的人也一定是生活不下去，既然讨到家里来了，咱们多少都送点给别人，自己少吃一口，总比让别人饿死的好。”……所以我明白我自己一直坚持做公益的慈悲之心也正是缘于爷爷在我年幼时对我产生的深远影响……
每到黄昏时，我奶奶总是踮起小脚在老屋的厨房里忙碌着，我爷爷就一边戴着我一边给我奶奶打下手，帮着在柴灶里添柴火，当米饭烧开之后，奶奶就会舀一瓢米汤，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着不知道藏了多久的鸡蛋打散在米汤里，给我和弟弟两个人吃，到现在我都觉得鸡蛋伴米汤就是人间最好最好的美味之一了，毎年的春天，是春水暴涨的季节，我爷爷总会抱着我坐在老屋的窗台上看水涨水落，有时巫水上游涨水，但沅江不涨水，两处江水混合在一起，远处的沅水清清亮亮，但巫水却是波涛汹涌，中间分界处，总会在清亮处衬脱着一朵朵浑浊的黄涛，我爷爷告诉我那叫涨桃花水。在我小时候坐在老屋的窗台上看到很多像爷爷一样拉着纤逆流而上又或者放着排顺江而下的人，他们一边拉纤一边喊着沅江号子，逆流而上的号子缓慢、低沉而有力，顺江而下的号子高昂、清澈而遼亮，我觉的那是我这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天籁之音，而这时的爷爷总会和我说，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辛勤的劳动，每一种职业都受人尊重，我那个时候很小，虽然不理解爷爷话里真正的含义，但却永远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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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