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1949年,我的父亲十七八岁,正在一地主家做长工放牛。忽听解放的号角响起,丢下鞭杆的父亲连忙往他大哥家跑去(我的爷爷奶奶早逝,我的父亲是他大哥带着的),嘴里嚷嚷着“我要参军”,长哥比父的他大哥搂着父亲说:“去吧,去吧,家里有我呢,”父亲唱着胜利的歌曲雄纠纠气昂昂地参军走了。好多年后归来,父亲的好大哥已变作一抔黄土,父亲趴在他大哥土堆前,哭的不肯起来。父亲更加感激他大哥成就了自己的梦想。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面貌是模糊的。他复员转业分配在粮食部门工作,那时交通不便,有着遥远的里程,却没有交通网络。父亲的探亲假一年就那么两次,天数也不多,往返还要得几天。父亲对我母亲来说就像个匆匆过客,母亲抱怨声连连。但我父亲是个乐天派,他的文艺细胞多,美妙的歌声不断。我们所在的生产队过年组建文艺宣传队,父亲只要在家,必定是最靓的一员。父亲很会讲故事,多半是他自己的经历。破“四旧”时,父亲把母亲从娘家(母亲的母亲是地主)带来的有政治嫌疑的物品都上交了,单位上管事的说还不行,吃饭时别人是饺子,父亲是玉米糊糊。母亲劝父亲不要工作了,回家种地不受气。父亲不气不急,在职工会上据理力争,事情也就过去了。父亲特爱学习,吃过没文化的苦头。经过简单培训上岗的父亲,在给粮食过磅记码时,把“18”记成“108”,出现这样的错误几率很多,一年下来父亲要赔好多钱。那时家里缺劳力,欠生产队口粮款,我们一家处在饥饿中。父亲有假时带我们挖野菜、挖野山药,还说好好吃。邻居们也纷纷接济我们。多好的饭菜啊,多好的人啊,我常常想起那时的某些细节。 父亲是1976年病退离休的。那时我在上小学。父亲为了尽快还清欠的生产队口粮款,在生产队领养了两条牛,我们姊妹几个抽时间轮流放。我是女孩,比较听话一些,放牛的次数就多些,放的时间也长一些。没时间吃早饭,披头散发来不及洗脸上学迟到是经常的事。我常常被老师罚站在讲台前。我委屈得很,又不敢在母亲面前撒野找打,就在父亲面前大哭。父亲安慰说,换一种方式放牛,避免迟到,你还能学些别的东西,我将信将疑。轮到我放牛的日子,我不敢怠慢。我跑到牛圈旁,发现门口父亲放了一张字条,上写:“我已观察好,今日放牛地点:朝阳洼,水草丰美,牛不会乱跑。你可把今天要学的课文带上背诵,学习往前赶,你有小错老师也会原谅你。”说来也怪,这一早上牛格外听话,专注吃草不瞎跑。我呢,也长记性了,当天要学的课文一早背下来了。我清楚地记得当天上午我盼上语文课,举手要求回答问题,听写生字全对。下午放学时背书我第一个走。也许这一天是我语文入门吧。在以后的日子,野花、露水珠、小草等都变成了我的好朋友,我有心事向它们倾诉,它们可爱的样子给我带来快乐,给了我无尽的想象。特别是我放牧的两条牛,吃饱了常在我面前撒娇。我会板起面孔像老师找不听话学生的缺点数说牛们的不是,然后给它们挠痒痒,叮嘱它们做我的好伙伴。我的少年生活就这样实实在在,我写的作文在班上当范文读,也参加学校组织的多个学校比拼的拔尖考试。同学们比较尊重我,选我当学习委员。老师们知道我家的景况后,偶尔一次迟到也不罚我站讲台了。我写的作文里,父亲是坚强的,尽管每年都会去医院住院,手术经常做。疼痛中的父亲会对医生说:把坏肉割完,就是割到好肉也不要紧。。。。。。没说完剧痛袭来,父亲咬牙唱开了,来对抗疼痛。我会写作文了,父亲说你好好学习,将来写文章发到报刊上,我们家也出个写家啊! 为了父亲的希望,也为了自己的梦想,我的中学时代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中学寄读在学校,读书成了我的嗜好,不分时间,不分课内课外,我的成绩谈不上了,考学的希望没了,我抛弃了自己,跌入了人生的低谷。我回乡了。父亲那段时间没让母亲唠叨我,给了我一个思索的空间。那时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用工还没放开。我读书时的中学校长刘邦庭给了我一个机会,当时中学差一个数学老师,要从小学调一个很有任职资格的到中学任教,刘校长就和辅导组的一名工作人员找到我家,委任我做代课教师补这个缺,而且是教语文。我感念我所就读的学校因为我的肤浅的文章,给我这么厚重的信任,我教书了,一教就是四五年。后来我在镇上粮管所当过仓库保管员,在县里给一家服务公司做过会计。父亲支持我淡泊利益,干一行务一行,好好做事。后来我们一家三口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父亲知道我们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看电视时特别关注我所居住的城市,我的性格里有些男孩的成分,不会向父亲诉说什么,但父亲还是希望我经常给他打电话,盼望我哪天举家出现在他面前。 孩子高考结束,我带着孩子回乡看父母。11年啊,家乡变了。父母老了,特别是父亲,疾病没有击倒他,他总是坚持锻炼,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但岁月留给他的痕迹是头发全白了,牙齿快掉完了。他拉着我的孩子他的外孙的手,定定的看着,想从这大小伙子身上寻找他妈妈的影子,读出我的生活近况。我的鼻子酸酸的,想要流泪但这些年的经历告诫我:没有人相信眼泪是好东西。我在老家的那几天,心里很平静,感觉很幸福,有父母的爱真好,忘记自己是孩子的母亲。我寻着年少时的足迹,感受浓浓的乡情,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再回去几回回,那诸多细小的细节,想来虽苦犹甜,信任给了我生存的法宝,使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勤勉的奋力的工作,脑海里的记忆经常定格在我不谙世事年龄写的某些片断里,原来我始终忘不了写作。有天走进父亲简陋的书房,一些带着时代印记的资料,一些看过的报纸,一本《毛泽东选集》,有本很特别的书映入我的眼帘:《诺贝尔文学奖作品集》,父亲正看的这篇《命运》,我曾看过简介,是描写小人物命运的,手法新颖,刻画入微,当时想要能拜读原文该多好!现在这篇经典就在我的面前,父亲爱读它,是因为自己也是小人物,但活的不虚,抑或是寄遥思,他有一个有些灵光但终是块不起眼石头的女儿,她还好吗?更多的是读人世间,生活总是美好的,好人有好梦。念及此,我流泪了,这一次,我为自己流的。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