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分  欲望

虽说禹州是个小县城，可无论怎么说，它也是个城市。相比晁喜铺老家，虽然没有自家种的蔬菜新鲜，没有自家种的西瓜甜，但是大小超市里边的蔬菜瓜果种类齐全，生活也相对丰富了许多，父亲总说，啥菜都是贵的，不吃也罢！老一辈人说，挣钱不容易，该省就得省。可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日哪顿都少不了，怎么省？由农村转战到了城市，生活质量需要慢慢的提升，最重要的是心情愉悦。如果因为搬到了新房子，生活过的更加拮据，那不是买房子在城市定居的初衷。我知道我的工资应付不了生活开销，我更知道如果在未来应付不了说来就来的意外将是个什么后果。我能够感受到离开这个低收入的工作的迫切性，当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不是几乎所有，是所有的人。他们说，这是好工作，旱涝保收，不用风吹日晒。他们说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进这家单位，说我脑子坏掉了。他们说当时把我安排进这家单位欠了多少人情，磨破了多少张脸皮，说我瞎折腾，不作不会死！其实我能想到蹭脸皮求人说好话内心里翻江倒海的状态，我能想象的到挤破脑袋要来工作的人那种迫切和饥渴。我也深切的体会到风吹日晒和空调房间里的差别。可我更知道穷人的生活，知道穷人对富裕的渴望，知道穷人的斤斤计较，知道穷人的不自信和没底气，更知道穷人在无可奈何时候的焦虑和绝望。我不想这样。可最终在所有人的打击下，我没能走出小小的县城。我知道我也害怕。

毕业后的这么多年，我忘了我的专业，半路被安排进电视台之后的这几年，也没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一路前行，没能够存着初来乍到时的满腔热血还依旧保持着一颗坚定不移的心。我也害怕，走出这里我什么都不会，我想象着我变成乞丐流落街头，所有人都捂着鼻子远远的避开我，饿的时候吃垃圾堆里扔的没吃完的火烧，渴了从垃圾桶里扒拉出空的易拉罐，使劲的晃着瓶子，渴望着能滴下几滴变了味的啤酒。我想像着走投无路的时候，去夜深人静的小巷内打劫，我想象着像电影疯狂的石头里边的剧情一样，钻到下水道里，抱着炸药爬到某个银行的地下管道，炸开个豁口，拿光里边所有的钱。我想无非有两种结局，一种像电影里一样做一个反侦察能力特别强的人，拿到钱后走在大街上任何人都不觉得我是个罪犯，国际刑警都不会查到我，任我如流水般花钱。另一种是被警察抓到，像电影越狱一样成功越狱，潜逃到阿富汗或者伊拉克或者任一个战争国家，随身携带者孙子兵法，在这个国家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再跟自己的国家谈判，允许我自由出入，赦免我的一切罪过。顶多有第三种可能，在炸药爆炸的时候没能逃出来，当场身亡。其实我更担心的是还有第四种情况，我被警察抓住之后，一辈子要待在牢里，老婆带着孩子再嫁，某个男人睡我老婆，打我的孩子，而我却只能疯狂的拿头撞击牢房的大铁门，直至疯掉，郁郁而死。再后来我想我应该往哪里弄来炸药？这个小城市的地下管道是否像美帝国主义的地下管道一样发达，可以任由我爬的进去？我怎样用无法无天的黑客技术关掉所有路口的摄像头？最简单的我应该到哪里买来夜行服？最最简单的我能不能拿出买夜行服的钱？都是难事！都不现实！我只能每天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日复一日的上班下班，然后在漫漫长夜里继续失眠！任由高利贷夜夜疯涨！

人在欲望达到某个值的时候，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无法控制自己，比如无法控制不大量酗酒，无法控制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抽坏自己的肺，无法控制自己的食欲，无法控制自己的血压。看不惯的事情越来越多，听不进去别人谈话的很多话题，看不惯跟自己生活很远或者贴近的电视剧，看不惯女人们跟自己的男人吵架讲出来的一大堆无理取闹的理由，看不惯大街上小青年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看不惯些许大老爷们穿个紧身裤还把大拇指插在裤兜里。

我想我得找些事做，我找到晚上值班的宾馆保安的工作，这样白天可以在单位上班，晚上来到宾馆熬到早上八点下班，走出宾馆门口随便吃两个包子向单位走去，继续上班。我考了保险代理人资格证书，早上十点的时候，必须要到保险公司打卡报到，走个形式。保险靠的是嘴皮子和足够多的人脉。直到不再在保险公司做事，我的所有战绩就是给自己的孩子买了一份教育险，每年的保险费是我的工资的两倍还多。再后来，开始摆地摊，周末的早上天还未亮，窝在去往省会郑州的厢货车里，在火车站人山人海的批发商城里买上自己能够骑电动车带的动的衣服，中午再跟这些批发衣服的人共同挤在满满都是货物的厢车内，闻着都是女人散发的汗味和护肤品味，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议论着生意不好做的话题。我一般都会戴上耳机，把声音开到足够震破自己耳膜的音量，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天越来越冷，直到繁华的大街上不再有人在路边逛着买衣服，这一年的地摊生意算是告一段落，家里留下一大堆过时的服装，到明年肯定是无人问津，服装款式的更新该有多块啊？在电视台工作将近四年的时候，我独自做了一个决定，在一个逐渐没落的商业街上租下一个店面，专卖袜子。专门钻上班的空子来到店里开门营业，白天的所有时光就在单位和店里来回辗转，不冷不热的生意终于被老婆发现，问我哪里来到钱来开店，我不得不承认是信用卡里分期还款刷出来的。我知道，争吵是不可避免的，在家里欠债累累的情况下，没有跟家里任何人商量，在自己脑海里规划着赚钱的模式。我那个时候总是告诉自己，不管有多难，我都得给自己希望，努力干，比整天想象要强些。我几乎忘掉了生活里所有的事情，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店里，我想我快疯了。可是就算我真的疯掉，也没有人给我一点点实质性的帮助，从不疯到疯的速度都赶上了我赚钱的速度，刷信用卡进货的钱是大钱，每天卖出的钱是小钱，小钱是永远存不下来的，晚上回家，还要拐进超市买上爸妈不舍得买的瓜果蔬菜等。信用卡里没能存进钱，反而越欠越多。我想我真的疯掉了，跟老婆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吵架成了家常便饭。生活终于没有刚来城市时候的无忧无虑了。

晚上吃过饭之后，是我最难熬的时候。父亲在城市的另一头找了一个保安的工作，每天十点从家里出发，到早上八点下班回家。老婆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叹气，我在等父亲骑车走后，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关上门，向无人的大街走去。那段时间，口袋里的香烟慢慢的多了起来，寂静 的夜里，除了不远处大路上汽车轮胎摩擦公路的声音之外，我能够感受到的大概只剩下香烟燃烧的滋滋声了。偶尔，还会绕道小区南边的大道上，坐在小吃摊擦了之后还是黏糊糊的桌子的边上，要上两瓶啤酒给自己买醉。顺着升腾的烟把视线挪向夜空，我实在不觉得城市里的夜空比晁喜铺老家的要美。昏昏沉沉的寥寥几颗星星，也不像小时候眼中的星星会眨眼睛，我想一定是烧烤摊冒的烟把它们熏的睁不开眼睛了吧。烧烤摊的老板扭头看看我说，“喝多了吧？”。“也许是路灯太亮，盖过星星的风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