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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恶俗的装修品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为了配合宣传，竟然把校墙上长了十年的爬山虎绞割殆尽，在墙上挂起红艳艳的宣传标语。尤为令人痛心的是带给学子温馨回忆的紫藤萝花架被拆除重做，那长了十年的藤被砍的只剩低矮的不足一米的老藤，苍凉地立在冬日的寒风中。 一砍一割，半天功夫都不用。可那些浓绿与淡紫，那些枝桠与藤蔓，是生生长了十年才长成现在的模样。十年里，它给了无数师生浪漫的幻想与温柔的情谊。紫藤长廊里的师生谈心、同学相互嬉戏与背书提问都成为多少人心间的甜蜜回忆。那些爬山虎应是在校园围墙里贫瘠的土地上深深扎下了根，以顽强的姿态奋力成长，以年复一年的努力扩展绿荫，终于遮盖住冰冷死寂的水泥与砖头做成的围墙，以它的绿色之躯把学校变成了一个浓绿环绕的童话般的世界。这样的校园，以纯色的自然做底蕴，花开是画，花落成诗，清新自然。枝叶茂密的紫藤将纵横交错的藤蔓覆在实木做成的横架上，岁月赋予它优雅与从容，时光赠给它妩媚与内涵。那些带些年头的东西总会让你记住它拥有历史，它不是浅薄无知。 可现在，那被斩断的藤蔓已成了没有生命的干枝，置于荒野，它不会哭诉它的香消玉殒，它也不会诉说它此生的所见所闻。残存的除了努力地生，也绝不会开口诉说它曾经遭受怎样的创伤。即使，它内心如绞；即使，它心痛如割。 想起校门口的绿化树。十年中，那些树变了三次。最先路刚修好时，栽的是法桐。那些法桐长了两三年，基本已经成活，却在某一天全部被刨起，换上了洋槐。洋槐树渐渐开始有些凉荫，长势良好，开窗相望，觉得要不了几年就可以闻到槐花香了。可是，槐花还没开，忽然有一天，那些树又被连根刨起，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上，像任人宰割的捆住手脚的牛羊躺在地上。然而，牛羊尚能哀哀嚎叫，被放倒的树却无声无息，即使风吹过，那些树叶也只微微抖动。哗啦哗啦的树叶声只属于站立着的树，而它们，是倒下的待宰羔羊。那些树在地上躺了两三天，也没见有人问。后来有热心市民打了投诉电话，园林部门才出来解释，说是准备换新的树种。令人不解的是，此时新栽种的居然是法桐！那么，当初为何要把法桐换掉呢？我们不得而知。现在，这些法桐终于熬过了成活期，又开始枝繁叶茂了。在初冬的暖阳里，那些变黄了的叶子在风中挥舞，它的生命将近，而它将会欣喜地回归大地。因为，它知道生命的轮回，它知道自然法则的神圣与美丽。这些美丽的树，我希望它们能够安心的在这完成一棵树的生命轮回，不要再被挪来移去。谁都知道“人挪活，树挪死”的理。 去过一些城市，对于每个城市，最吸引我注意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它高大的建筑，不是它繁华的街道，也不是其他令人眼花缭乱的如饮食文化、风土人情等，而是散布于它的街头巷尾、小区公园里的树。即使过了许多年，我仍能回忆起那些不同品种、粗细不同的树带给我的感觉。那些树的多少、树的大小，就是城市最有说服力的宣传，它会告诉我这个城市的内涵。 新兴的城市总是砍伐尽原来的树木，新栽的树木要么因为还没把根扎深，营养不够，显露出一副病态，要么即使成活，也是一副婴儿姿态。即使有的城市或者高档小区，花重金栽下从遥远的森林挖来的老树，那些老树也大多难以成活，最后枯死，以标本的姿态立在那儿，宣告着人类的残忍，控诉着人类的愚昧。这样的城市，可以说充满了努力求发展的血性，也因它的飞速发展展示着它的浅薄。楼房可以一两年内建成，小区绿化也可以快速植上草皮，栽上树木，把小区扮绿，把城市美化。但树木稚嫩的身子会说明这是个没有历史底蕴的地方。 千年的古城从来不用宣传，你可以根据城中分布的一棵棵古树读出它的历史底蕴，读出它悠长的故事，读出它内心的沧桑，读出它的优雅从容和淡然释怀。 说到老城，就要说北京。走在北京老城里，许多道路两旁都是一棵棵老树，树身粗大，都有一两搂粗，树冠如华盖，端的是大气雍容。人在树下走，有这样的树遮映着，倒真是气定神闲，优哉游哉。故宫后花园里的古树则古老的令人动容，沧桑之态勾引起今人对多少历史的回忆。那些到过园里的帝王妃嫔，他们的身世命运与家国哀伤似乎凝结在古老的树身、树干、树枝上，以嶙峋的树干和苍凉的姿态向后人无声的展示曾经的风云变幻。那样的树，承载着多少沉重的历史！也因为它们顽强的存在，我们可以穿越时间的河流，阅读历史，阅读不能忘却的过去。 还有一些地方被赋予不同的历史意义、政治意义和精神传承的含义。比如泰庙，比如孔庙、孔府与孔林。在那些地方，树木成林，因为所处特殊的地位，那些千年古树得以保存。从每一棵树里，我们能读出中国一代代的历史更替与思想传承。 泰庙里那两株虽已死去、树干犹存的汉柏让人看了还是忍不住猜想它的过去。树旁边的石碑上刻有乾隆的画，据说画的就是那两株汉柏活着时的样子。还有一棵唐槐，在一九五二年才死去，人们在死去的树干里重新种了一棵新唐槐，如今那棵新树也已长大，形成唐槐抱子的奇观。这些都已经死去的古树仍然以立着的姿态告诉世人它们的故事，也告诉世人我们来自于怎样的过去。 孔庙里的孔子夫人亲手值的树至今年仍为人津津乐道，还有颜回手植最终又被烧毁现在还保留的那截树根，被导游们说了千遍万遍，而游人是一拨接一拨的听。透过面前那株树甚至是树根的媒介，在游人面前铺展的就是几千年的历史画卷，我们从中看到了春秋时期的儒家风貌。那些帝王将相对圣人的尊奉也通过所植的一棵棵蓊葱郁勃的松柏作为明证。站在孔庙前那株千年的柏树面前，不由得心生敬畏，它们见证了多少历史时刻，它们也经历了多少人间和大自然的沧桑巨变。身后庙前香炉里香烟袅袅，人们虔诚膜拜圣人。柏树无声，它见证着一切，这神灵一般的树呀！ 江南园林自然是鼎鼎有名的，那里的一花一树、一山一石的布置皆有讲究。那儿的树被赋予更多的含义。虽然未免显得过于匠心了，然而对树木花草的尊重不由的人心生感激。我更喜欢走在古老的江南小镇里，那儿有千年流淌的弯弯的小河，河上有长满苔藓的年岁久远的石桥，桥头下必然有一棵比石桥还古老的树，小河边磨得放光的石子路两旁必然也有那样的古树。它们无声地守护着小镇的宁静，带给小镇岁月悠长容颜依旧的从容，倾诉着从时间长河里流淌着的岁月故事。画家把它凝注在笔端，成为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歌唱家把它绽放于歌喉，那也是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而我，把它收拢于心底，在寂寞喧嚣的城市的黄昏中抚慰荒寂的心灵。 那些扎根于高山之上、在贫瘠的岩石中生长的树木是树中的高士，它们采纳天地间日月的精华与雨露的滋润，以难以想象的坚强铸就不朽的灵魂，以决绝的身姿记录下时间的脚印。它们，好似天庭中的仙树，永远不会老去，我唯有仰视了。 回到人间，身边那些带给我许多岁月故事的老树，它们现在是否安好？ 我读高中时，学校距离县城有七八里路，我通常是步行到学校，并且，我不喜欢走公路，那儿太吵，且远。我会抄近路，走在县城和学校之间的田野间的小路上。中途会经过一个村子，村口有一口井，砌着高高的石台，并且用方砖铺成一个大大的平台，比别的村庄的井台讲究多了，也显露着不同凡响。那个水井边有一棵粗大的古老的槐树，两三搂粗，树干颜色很深，树冠很大，但并不是枝繁叶茂浓荫一片密不透风那种感觉，而是老枝上发出青青的枝条，挑着苍翠的叶子。望过去，就是一个阅尽千帆的老人虽沉默不语，却轻摇蒲扇，从容不迫的静观着岁月中的沧桑变化，记录下时间之河的人事变迁。许多老人都知道那棵树，并且据老人们讲，在另外的一个村子里还有一棵树，和它是夫妻树。那棵树，我没见过。这棵树，是我最早见过的古树。它从容不迫的气度令我至今难忘。它逃过了几个朝代的更替与烽火硝烟，而今，那儿因为城镇化，农田和乡村都已被高楼代替，它是否还会守住那片寸土？这样的民间古树会得到保护吗？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绿化树品种很多，最有名的还是法桐。它曾经占据着几个主要交通道路，树干粗大，很有气势。据说这儿最老的法桐树已经有四五十岁，是当初从沪上引进的。几条主干道上法桐成为城市的一景，市民们都为之自豪。我在这儿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见到过那些高大的法桐，看到它们气势恢宏的模样。夏日里，浓荫蔽日，它们伸着长长的枝干遮挡着炎炎烈日，人们行走在它们的怀抱里悠闲惬意。秋日里，它们硕大的叶片迎风飞舞，轻轻飘落，把浓浓的秋意洒向地面，也把如诗如画的风景印在行人的心里。这样的城市，美好宁静，从容，不急不躁，谁不会喜欢呢？ 然而，后来因为道路扩建，几条道路上的法桐全部砍掉，一棵不留，伴随着消逝的还有那条街独特的露天跳蚤市场。有一条主干道几经拓展重修，几十里长的道路在几经波折后最终又栽上了法桐。每次从那条路上走过，看着那些稚嫩的法桐，总会回想起绿叶参天的年代。只有一条路上的法桐没有受到道路扩建的影响。那残存的一条老路上的绿荫是人们最后的精神家园，它终于能够基本保留是因为众多市民的强烈呼吁和保护。其间，有一个全国有名的大企业为了建商场而要动那些树，终究还是在市民的强烈抗议中没有付诸实行。那些法桐总算安然无恙。 我去看的比较多的是环城公园的树以及这座城市最古老的另一座公园里的树。树如果不幸成为行道树，它们的命运总是多舛；树如果有幸成为公园里的树，它们的命运则是幸运的多。一个地方因为有那些古树的存在，才可以让人有怀古的地方可去。每次去公园，站在那几株两搂多粗的法桐面前，抬头望着华盖一般的树冠，知道它们可以在这里不受世人的叨扰和砍伐，安静的生，也安静的死，会觉得心安。 在周遭高楼大厦的挤兑下，原来的老树没有了立锥之地，取而代之的是路边稚嫩的小树苗。看着它们沐浴阳光，也熏染着雾霾，在嘈杂恶劣的环境中努力扎根求生存。我都有一种园丁的心态，希冀它们百年之后还能枝繁叶茂的在这儿呆着，用它们的存在向后人默默诉说它们在时间长河中的所见所闻。 人的生命短短几十载，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倏忽一现，然而因为人类有脚，可以跑遍全世界，甚至进入太空，探究宇宙。这样的四处飘移拓宽了人生的宽度。可是，树却是没有脚的啊，它天生就是应该呆在一个地方走完树的一生的。如果没有破坏，树的生命远远长于人类的寿命。它们不能行走，它们却能因时间长度的优势见证着同一块土地上的风云变化。一茬人故去，又一茬人兴起。走在同一棵树下，树知道谁是谁的子孙，树也会让人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理。 人们拿着锋利的斧子，开着轰隆轰隆作响的推土机，以万物主宰的姿态改造着所居的环境，在砍虐中，一棵棵树木轰然倒下；在机器轰鸣中，一处处高楼拔地而起。老人一般的老树离我们远去，人类也剪断了另一种方式的历史记忆。那曾经的丰富多彩的时间之河变得单调枯燥，人类口说笔记的历史乏味抽象。我们凭什么剥夺树的历史记载与故事倾诉呢！ 人是自以为是的动物，总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改变一切，却忘记了尊重二字。尊重一切物种的生存权，尊重环境的自然和谐。为自己，也为后人。 2014、12、29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