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度 水亭街是步行街,从东头进入,走到西头的水亭门,是一百五十五米。从西头入街,走到东头与水亭街垂直相交的县西街上,还是一百五十五米。 我走进水亭街,眼前闪现出这样一幕: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东汉末年,经历战争劫后余生的人们汇聚在衢江边夯土为郭,休养生息。忽儿转换成这样一幕:一千四百多年前,数以万计的军民垒石筑城,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恭站在水亭门城楼上,意气风发,挥剑长啸。转眼间画面又变换了:远征的将士、进京赴考的学子、还有出外谋财的商人回到故土,远远望见天王塔,翻身下马,倒头就拜,涕泪滂沱。我侧耳细听,似乎听到了太平天国军队攻城的战鼓声和守城清兵的摇旗呐喊声,听到了布商、银楼、药贩、南货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人们嘈杂的议价声,也听到了钦差大臣进入水亭门时的鸣锣开道声。我用力嗅一嗅,竟然脚下每一块街石、街边每一扇门窗、城墙每一道砖缝都在散发历史气息。猛一抬头,太阳已经西垂,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竟然还在水亭街转悠,竟然没有走到尽头。 两个小时怎么就走不完一百五十五米的街路呢?是我思想开小差了。只要双脚踩在长方形石板铺就的街路上,视线触摸在凹痕累累斑斑驳驳的城墙上,或者耳朵捕捉到天王塔上的风铃声,我的思绪就会开小差,就会穿越千年,和唐、宋、元、明、清的古人来个亲密接触。这是没办法的。假如你来到水亭街漫步,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不由得你不思接千载穿越古今,没有个把小时是走不出去的。岂止是我和你,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没有走完这段街路的,也大有人在呀。 (二)宽度 水亭街南北两侧,或者说水亭街历史文化街区内,人文古建众多。北侧有文昌阁,这是历代儒生拜谒文昌帝君的地方。有周宣灵王庙,这是古代传播孝道的地方。有天妃宫;天妃宫本是寓居衢州的闽商祭拜妈祖(天妃是妈祖的别名)的神庙,现在,几乎天天都有草根剧团在这轮番演出婺剧、越剧和西安高腔;西安高腔是一种濒临失传的原汁原味的本地剧种,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给予抢救性挖掘;喜欢古典戏曲的人,尽可以端个茶杯在长椅上坐下,慢慢细品,没有人嘲笑你不合时宜。还有天王塔;天王塔本是佛教建筑,民谚云“一日不见天王塔,两眼泪水滴滴答”,千百年来,已演变为衢州人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和深入到骨髓里的乡愁。 南侧有进士巷,从进士巷进去就是进士厅。有神农殿,殿内供奉着杨继洲等古代衢州名医,是古人传授医术、交流医道的场所。有财神殿;水亭街历来商贸发达,南来北往的商人祈求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就来这里烧香拜神,因而这是求财商人的心灵栖息地…… 可以说,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人,无论是商贾还是劳工,无论是为官掌权者还是仰人鼻息者,无论是求学者还是信奉宗教者,无论是志向远大者还是安于现状者,无论是心气平顺者还是颠沛忧愁者,在水亭街,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心灵栖息地,都能得到精神上的滋养和慰藉。水亭街包容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人。 说到包容,就不能不提位于水亭街南侧的侵华日军细菌战衢州展览馆。这是一座不太显眼的旧式民宅,是细菌战首批遇难者黄廖氏的故居。一九四O年十月,日军为动摇衢州抗战军民的斗志,在人口稠密区空投细菌炸弹,其中一枚就落在这座民宅的小院子里。随后衢城鼠疫流行,波及城外乡村,蔓延至周边几个县市,造成大量平民死亡。一九四O年至一九四八年的八年时间里,衢州地区感染鼠役、伤寒、炭疽、疟疾等流行病者达三十余万,其中五万多人死亡。七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的衢州城乡还生活着部分“烂脚病”患者。这是日本军国主义欠下的血债。在细菌炸弹投落点,在死难者的故居,建这么一座展览馆,不是沉湎苦难,而是毋忘历史;不是怨叹伤悲,而是面向未来;不是煸动仇恨,而是敞开胸怀,与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各国各民族人民友好共处,共建共享人类文明。 (三)高度 街道是平面的,是没有高度可言的,但我想,水亭街是立体的,是有高度的。 那么,水亭街的高度在哪里呢?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呢?我带着这个问题,随三三两两的游人踏进了文昌阁。 在古代,文昌阁作为儒生祭祀文运诸神的礼制建筑,作为尊儒励学的场所,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是,衢城有三座。这是不是与孔氏家庙南迁有关呢?北宋末年,孔氏家庙为避战乱,从山东曲阜南迁至衢州,从此,衢州成了全国的儒学中心。可惜的是,三座文昌阁都毁于不同时期的兵燹或自然灾害。这座文昌阁是二零一三年,政府投入四千八百万资金,在原址依旧样复建起来的,呈上小下大的四边金字塔状,与座落在另一街区——新桥街上的南宗孔氏家庙遥相呼应。阁内回廊式的展厅,陈列着历朝历代衢州出产的状元、进士及其生平事迹。从唐代至清末,衢州至少出过六名状元,一千多名进士。这些都是当时的国家栋梁啊,古代衢州的教育成就,或可略见一斑。我边看边走,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登上了五楼。五楼是顶楼,空间狭小,没有部署展览,从开着的小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信安湖上的粼粼碧波,也可以看到西安门大桥上车来人往。我涌起放声高歌的冲动。不要怪我神经病发作,脚下这片土地儒风浩荡,人才辈出,用继承和弘扬的眼光展望未来,古为今用,内心的激动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正当我收回眼光准备下楼的时候,胳膊被人拽住了,转头一看,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该有七十多岁了吧。我问:您,您认识我吗? 老人嘴里叽里呱啦讲着话,却不是回答我的问题。噢,我明白了,他有强烈的表达欲望,管他认识不认识,管他愿意不愿意听,拽住一个路人,就把憋了一肚子的话,滔滔不绝地往陌生人喷,喷完倒完了,他就痛快了。你听,他说:好,好,文昌阁真正好,南宗孔庙保护得真正好,天王塔真正好,水亭街真正好,衢州搞得真正好—— 他说:我是华北油田的,是全国各地到处走的人喂—— 他说: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地方,还是衢州好,真正真正地好,一点都不骗你的喂—— 我顿悟:水亭街的高度在哪里,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答案还用我去寻找吗?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