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虎灶

王尚桐

老虎灶是上海旧式弄堂的标配。形状犹如农村用来烧饭的灶头，灶是平的，上有两眼大铁锅，灶头后有一只更大的锅，里面烧热水。前头两口锅如虎眼，后面大锅如虎的身体，一根烟囱就是高高扬起的虎尾，老虎灶就是这样得了名。

一爿小剃头店紧傍老虎灶，客人汰头、修面、揩面，少不了用热水，守着老虎灶方便。一条弯曲的弹硌小路，从老虎灶口正伸到弄堂深处。有了这条路，夏天落雨不湿鞋，冬天下雪路不滑。但是，对于骑自行车的人可要当心了。细细的车轮在这种路面上容易翻倒。听说如今弹硌路又吃香了，医学研究表明，碎石铺成的路面具有脚底按摩的功能。

老虎灶为弄堂居民供应开水、热水，经营者既是老板、又是伙计。一角钱可以买上十多根水筹码，一根筹码可买回一竹壳暖瓶水，弄堂中过日子精打细算的姆妈、阿姨们宁可花一分钱去泡水，也舍不得花一角钱买水筹码。邻家小姑娘拎着铜吊壶去泡水，递给老板一分钱，老板阴着脸凶巴巴道：“以后别拿铜吊壶泡水。”老板接过铜吊壶，打开水笼头，开水冲到半壶时，急忙拧紧笼头。老板又拎着水壶径直走出老虎灶，将壶交到小姑娘手中，脸上又漾起慈祥的笑意，叮嘱道：“当心水烫。”原来半壶水可以将一只热水瓶冲满后，剩下的水可冲泡一壶茶。

快过年了，老虎灶、剃头店的生意格外火爆。俗话说：“有钱没钱，剃头洗澡过年。”螺蛳壳里做道场，老虎灶内挂起厚棉布帘，隔成一间小浴室，一只大木浴盆、两只桶、两只竹椅，就是浴室的全部洗浴家当。

男人们剃完头，挟着换洗衣服踱到老虎灶，剃头、洗澡服务一条龙，布帘外的长凳上坐满了人，有男有女，坐等洗澡。等待洗澡的爷叔正在绘声绘色讲鬼故事，讲的人唾星四飞，搜肠刮肚，胡编乱造，手舞足蹈的渲染气氛，听的人汗毛竖立，欲走还住，欲听又怕，热气腾腾，云蒸雾绕的老虎灶顿时凉意阵阵，阴森恐怖。就连浴帘内洗澡的小毛头的哭闹声也戛然而止了。会讲故事的爷叔在大家眼中，就是弄堂故事大王小毛。

棉帘一掀，邻家姆妈牵着小囡坐长凳上落汗，随手打开五分钱一只的蛤蜊壳，蛤蜊油抹在小囡脸蛋上，香喷喷犹如熟透的红苹果。不善言辞的老板拎着两桶热水进了浴间，讲规矩的弄堂人，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又开始洗澡了。

老虎灶口早已支起一个卖羌饼的摊头，红红的火苗在旧柏油桶改造的灶头跳跃着，很大很大的圆饼在平锅上烘烤着，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羌饼切成三角形的小块称份量来卖。洗完澡的孩子饥肠辘辘，走过摊头，直吞口水，大人花三分钱，买一两羌饼，捧在手上大嚼，味道鲜美无比。

随着弄堂拆迁、改造，熟悉的老虎灶也早已关掉了。记忆的镜头仍在脑海里闪现：老虎灶、弹硌路、剃头店、羌饼摊，还有那浓浓的水蒸气和那灼眼的灶火，如太阳一样给我们带来希望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