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串

王尚桐

阿婆手腕上戴一副手串，戴了几十年了。历经岁月的浸润打磨，那手串渐渐变得油光水滑，幽幽地闪着宝光，成了一件老物件。

阿婆还是水葱一样清凌凌的年纪时，嫁到了这有山有水的小村庄。丈夫年轻力壮，心灵手巧，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细木匠，擅长在门楣上、窗棂上雕刻各种精美的花饰，每当乡民造房子时，都离不了他。那个年代人们都穷，鲜有上樑造房子的人家。因此，小伙儿也寻不到施展才华的营生，空有把式匠人的称谓。

阿婆嫁到夫家，手腕上即无金，也无银，更无玉，就连一只普通的黄铜手镯也没有。庄户人家，家穷，无钱置办。小伙儿非常疼她的媳妇儿，看她跟自己家里家外忙出忙进，常年操劳，连件普通的首饰都没有，心里十分不落忍。有一天，他揣着镰刀悄悄上了山，寻来找去，找到了一根中意的树藤，砍下回家。小伙儿将树藤日晒，火烤，弯成圆环，反复打磨，在手环上精雕细刻了一只凤凰，刷上桐油，将家中仅有的一只铜吊子的壶盖用木盖置换出来，轻轻敲成薄片，镶嵌在手串上。于是，一只凤凰栖息在金黄的梧桐木上，寓意凤落梧桐。巧的是阿婆有个讨喜的名字叫巧凤。

像摸象样的手串，极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戴在阿婆的手腕上，泛着皎洁的光泽，好看。虽说没有金手镯华贵，也没什么分量，但在阿婆的心中，这只普通的手串有千斤重，承载着丈夫绵长的爱意，那是最珍贵的。

阿婆也很珍惜这副手串，吃饭、睡觉、干活都戴着它。多少年过去了，当年年轻俊俏的小媳妇变成了头发花白豁牙的老太太。戴在手腕上的手串，在手泽的滋养下涂抹上了一层岁月的包浆，黝黑发亮，温润如玉，阿婆更加珍爱。

改革开放，小山村成了旅游胜地。一日，一位游客看见了阿婆的手串，眼睛一亮，以为是什么名贵古董，问：“首饰叫什么名字？多少钱能卖？”阿婆一愣，心里想这东西叫什么呢，也值不了多少钱。有汗了，抬手就擦，时常弄得汗津津的，要不就叫“落鼻汗”吧。多少钱能卖？多少钱也不卖。

最近，社会上流行起戴手串，什么小叶紫檀，菩提子，金丝楠木，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邻居老黄，是位生意人，开着二手大奔，进进出出。托朋友买了一串紫檀木手串。每天吃过晚饭后，双腿一盘，稳坐沙发，戴上白手套，虔诚地盘珠子，一圈又一圈的拨，也不知道拨的时候心里念不念阿弥陀佛。半年之后，紫檀戴手上，搁在方向盘上照张照片，发朋友圈里，问大伙儿亮不亮，亮是够亮，贼亮，少了温润的光泽。看得出来下过功夫，但也就那样。

记得在灵隐寺，看见一位老僧，手持一串佛珠礼佛，那串长长的佛珠在黄色袈裟的映衬下，非常夺人眼球，不知道经了多少年的摩挲，一看就非比寻常。

人们喜欢手串，因为那是老物件，老物件要经过时间的打磨，一看就知道年头不短，透着一股老日子的劲头。老有老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

近日，手串市场行情很火，就有人活泛心眼儿做旧，做旧的东西未经长年岁月的勤拂拭，没有耐心去养，因此，没有一丝润色。做旧出来的东西经不起推敲，很容易露怯。

正如阿婆所说，每天看手串，越看越可亲。因为，手串上有一天一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