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柿子 王尚桐 霜降过后柿子红,到了最佳采摘时刻。不由想起奶奶家院中的柿子树。 农家院中,有两棵高高的柿子树。一眼望去,树干挺拔分明,早已越过屋顶,枝叶散布蓝天,洋洋洒洒且默默无闻。秋风吹红了柿子,满树的柿子从树冠到树底,颜色从艳红依次变成橙红,橙黄,淡黄……色彩艳丽饱满,很有层次感,像极了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充溢着满满的暖意。 开始摘柿子了,年轻力壮的小叔扛来木梯,稳稳地搭在树干上,拎着竹篮,“噔噔噔”地上了木梯。树上总有几只早熟红透的软柿,小叔摘下来给我们尝鲜,软柿个头不大,和小孩的拳头相仿,奶奶说,这叫火柿子,为什么叫火柿子呢?熟透的柿子红艳鲜亮,像燃烧的火一样。柿果似心脏形,味极甜。我们待不及洗,轻轻剥皮,鲜美的汁液顺手流下,轻咬一口,一团甜糯的果肉、一股滋润的果汁哧溜而入喉咙,扁扁的柿核上的果肉,特别有嚼劲,有紧实感。什么叫甜到心里去了,吃一只火柿子你就知道了。 柿子怕摔,摘柿子要特别小心。手托柿子,顺着柿蒂轻轻一拧,一只沉甸甸的柿子就落在了手中,放入篮中。树高处的柿子手已无法摘到,只能举着长长的竹竿将枝条拉到跟前,再一一摘取。然而一树太多,树梢上的柿子也就任其风吹雨淋,鸟雀啄食。再不然任其自由落体腐烂,化作春泥。 刚下树的柿子,还未完全成熟,绿色还未褪尽,泛出淡淡的浅黄,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柿黄,就像秋天温暖的阳光。奶奶将一只只硬邦邦的火柿子放入铺有稻糠的瓮中,再放几只苹果,紧紧盖上瓮盖,等待捂熟。等待十天半月后,一只只青黄的硬柿,变成红艳艳的软柿,吃到嘴中,还带有丝丝缕缕的苹果清香。 采摘的柿子堆在院中,像一座柿山,小院中飘逸着淡淡的柿香。奶奶将熟透的柿子,剥皮、去核、和面,烙柿子饼,又甜又香的柿子饼,全家人都爱吃。剩下的柿子削皮做柿饼,全家人一起削柿皮要削几个晚上。小姑手最巧,一只柿子在手,轻抓柿蒂,柿子在手中旋转着,柿皮就像黄色的绸带飘舞着,一只柿子削完,柿皮不断。削皮带蒂的柿子用网线拴住,一条条晾在院中的绳子上,日晒夜露,一两个月左右,柿子会析出一层白霜,柿子变柿饼。 柿饼一霜天下秋。在晾晒柿饼的日子里,奶奶常用手揉揉柿子,她常把半干半软的柿饼切细丝,加入白萝卜丝凉拌,端上饭桌,色美味香。柿饼做完,还剩不少柿子,怎么办?酿造柿子醋,那是爷爷的手艺。 剥下的柿皮也不浪费,奶奶把柿皮洗净,放在铁锅中小火慢炒,滴几滴菜油,柿皮霎时变得油亮诱人,柿皮炒干炒脆,就成了乡村孩子们心目中的薯片。抓一把放在口袋里,一路吃着去上学,那些带着阳光味道的柿子皮,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涩,像初尝的人生味道,是我们少年时代最重要的回忆之一。 嚼柿饼的时候,秋天已经过去了。奶奶搬来一只小青瓷罐,精挑细选,上好的柿饼存在小罐中,我们知道:那时留到祭灶过年待客时用。过年了,门楣上“光荣军属”的匾牌擦拭得干干净净。大年初一,武装部的领导必定来给军属拜年,因为,大伯参加志愿军赴朝作战,成了一位最可爱的人。奶奶这时最开心,端出柿饼招待客人,笑意盈盈的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心中就像吃了火柿子一样甜蜜。 懂点中医的爷爷常说:“滤去时光,柿子变成了柿饼。柿霜色白,属金;柿饼色红黑,属水;金生水,柿饼就更加甜润了”。没想到,在暖暖的冬阳里,嚼着柿饼来品味金生水的甜蜜,是多么的惬意!其实,品味的是那份来自时光的丰厚馈赠。 如今,奶奶家的柿树早已不在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头锁住老屋破败的旧木门,锁上缠绕着一束红毛线,仿佛缠绕着对火柿子诚恳而忧伤的想念,满满都是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