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朋友在回去的路上问我是否感到了轻松，我喘了口气说：“海涅在维纳斯脚下哭泣自己的爱情，我只想起了这个。我在耶稣面前没有祈祷，没有忏悔，我知道自己该得到什么。”　　
　　今年的成都下了场雪，抬眼向空中望去，白色的雪花如泡沫一般，在寒风的吹拂下纷纷扬扬。可这毕竟是在南方，雪是肯定不会下得太久的，落在地上也就化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依旧是灰色的天空，湿漉漉的街道，刺骨的寒风，光秃秃的枝丫，如果不是腊梅花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我还以为冬天真的是属于死亡的。
　　
　　走过满是苍蝇和垃圾的胡同，我打开寝室，脱掉工作服，抖了抖头上的雪渣子，换上属于自己的羽绒服，打开取暖器，在椅子上发着抖。下班了，也就解脱了，没有领导的叽叽喳喳和同事的闲言碎语，倒也在晚上能够落了个清静。我把下巴搭在桌上，胡茬子刺得我肉疼。算来也有两周没有剃掉胡子了，也懒得动剃须刀，毕竟它身上已经盖满了灰尘。这胡子也就这么留着吧，算是我工作获得的沧桑。不再想什么，也不再问什么，不再奢求什么。记得一位老人看我的面相，说：小伙子啊，你享不了福气啊！我淡然一笑，反正贱命一条，该怎么就怎么，刀子架在脖子上，枪子儿刺进我的喉咙，我也不会眨眼。有生之年，我能有时间孝顺父母，也就这么罢了。
　　
　　雪继续下着，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起初我还以为是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觉着有一片冰冷的小东西贴在脸上，继而化作水从腮边一直流到下巴，看见车灯照着的地方，才知道雪还没有停下来。我向寝室后的那边望去，光秃秃的树丫和那一排平房在路灯下泛着白光，就像半山腰的建筑一般，不禁让我发憷。那排平房是厂里为新婚夫妻修的，为了缓解工厂职工住房困难。虽说如此，但住房的条件很差，只有二十多平米，里边除了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不要奢求剩下的空间能添置点什么了，甚至连厕所也没有。因此，新婚职工只能将分着的平房租了出去，自己到外面租房。这样一来，平房便失去了最初的用处。租房的人也大多是农民工，每天天不亮便出去务工，到了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回家，倒也不打扰我们休息。可也有例外的，住我寝室对面那间屋的是一个小女孩，早上很早就出去，下午随我们的时间下班。带着眼镜，约莫20来岁。我记得她是一个人住的，床对面放着一台电视机，每到下班回家就打开电视，坐在电视机前默默地看着电视，不吭声，很安静。每当她看电视机时我就可以在窗前看着她。
　　
　　那是在九月的一个晚上，雨下得特别大，似乎没有秋雨绵绵的意思。树叶被雨打落，贴在我的身上，我看见路灯下的雨斜着飞来，钻进我的衣服，鞋子已经湿透了，裤管也紧贴着双腿，我一个劲的打着哆嗦。秋天的雨啊，下一阵，凉一阵，就这么感叹着。在寝室灯光的映照下，我看见她家的门，门号真切地显在我的眼前。
　　
　　“有人吗？我来查下水表。”我站在屋檐下，雨打在伞上“啪啪”地响。
　　门开了，一个显得微胖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与她接触。
　　“我是厂里职工，进来看一下你这个月水的用量。”我说。
　　“进来吧。”她说完后就走了进去。
　　
　　我进了她的屋子，发现她床上很乱，被子仿佛麻花一样卷在床中，甚至连女人专用的内物也乱摊在床上，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向厨房走去，她站在厨房门口，不再跟进来。
　　
　　“每月二十四号就把你的水表上的数字写在门上的用量表上，以免下次打扰你。”我把数字写在本子上，对她说，“好了，打扰你了！”
　　“好的，当心路上滑。”
　　
　　我关上门，撑开伞，心里没有一点的激动，反而显得平静。我不明白，她明明是我天天都在注意的女孩，而当她这么近的站在我的面前，为什么就一点也不心动呢。然而，我也不再多想，只是抬头看看天。秋天的雨打湿我的脸，城市的灯光映红了半边的天空，红色的云就像石头一样悬在城市上方，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世界就是让人觉得奇怪，除了给我以困惑，还带给我些许的伤感。人们忙着自己的事，在街上或走或跑，或闹或吵。大多数的还是汽车的喇叭声，发动声。在到处都是米红霓虹的城市里，我倒是落得不安宁，越来越想逃避，去那安静的避所，或是山上，或是乡村，哪怕是一个山洞。但可悲的，我却偏在一个喧嚣的城市里天天闻着汽车的尾气，街道的灰尘，在单位里还不得不陪着虚伪的笑脸听候领导的差遣。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我在这世上消磨自己的生命为着些什么。与其说是世界的奇怪，倒不如说人生的奇怪。唯有让自己得着些慰藉的，就是走在下班的路上，不去想烦心的事，再拉开寝室的窗帘，看一眼对面的女孩。
　　
　　就这样重复的过着日子，秋天也悄无声息的过去。我默然地数着自己过去的日子，看见叶子从树上翩然落下，或在早晨看见蓝的天、白的云，仿佛天空一下子高了好多，清澈了很多，再平眼看见依旧灰蒙蒙的街道。我开始觉得脸上和头上已经盖上了很多灰尘和油腻，就像乞丐一样在街上盲目地走着。对面的女孩已经有了男友，每到深夜时分，女孩满足的呻吟通过空气传进我的耳朵。我一边听，一边幻想，那白的火、蓝的唇，或移动的森林，列车的天堂，死魂的地狱，就算是纷争丛生的人间，海涛，地震，火山，瘟疫，哦，还有战争，火龙在天上盘旋，吐出一串串火焰炙热整个人间！我幻想着，激动着，惊讶于自己或许还正年轻。当她最后一声喘息被夜色吞没，天地间重归寂寞，漆黑又一次吞噬我的心灵，我惊恐着黑暗，仿佛自己被遗弃在乱坟岗里，我伸出手臂，慌张地触摸自己能够触摸的物体，让我感觉生命的真切。就这样的一次又一次辗转反侧，发现自己每天的期盼竟是能有人听听我的声音。
　　
　　可是，他们似乎搬走了，已有几周不再出现在那个屋子，那排平房到了晚上重归于死寂和凄清，他们给我的故事也成了我的回忆，但这种记忆带给我的也只是凄然的叹息。我开始了一个人的颓废，用麻木的心灵审视自己的胡茬和憔悴的面容，他们家那扇紧闭的窗户关着我的青春，真正地成为我的年轻的坟墓。
　　
　　厂里的职工好像十分欢喜腊梅的竞开，那一团团的黄色小花点缀小小的枝头，似乎漫天的星星，在冬日的刺冷空气里散发沁人心脾的清香。也是的，在冬天死一般的季节里，人们难以摸索到给他们排遣寂寞的生命，而适逢腊梅花开，总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惊喜。我呆站在它面前，试图用心记住这黄色的小精灵，却发现一朵白色的小花从空中轻盈地飘下，啊，竟然下雪了。在中国的南方，能下一场雪真的算是奇事！我开始觉着这个冬天确实带给我惊喜，那一丛一丛的腊梅让我的呼吸从沉重变为自由，还有那几场雪也给了我新的祈盼。在欣赏着两种美景时，我总在告诉自己：你还年轻啊，仍有激情啊！当你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该停下脚步看看沿途的风景。其实，在我感到自己重获自由的时候应该什么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不会思想的动物。但我毕竟还是去想了，就仿佛几万只蚂蚁啃噬我的大脑和心脏，每到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仍旧背着蜗牛的壳，或者是原罪的十字架。
　　
　　去教堂的路很远很远，一个身负罪孽的人特别能感受到自己与上帝的距离。我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去教堂，给自己一点慰安还是让自己获得解脱。是啊，一个老去的年轻人也应该寻求自己的解脱方式，或是自慰，或是自杀，或是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朋友告诉我，教堂内在举行婚礼，只能在其他地方看看，我没有感到一丝遗憾，木然的应着，跟着他过去。耶稣的雕像放在一条路的尽头，神态显得人性而又带着点神秘，不像中国的神仙那样神圣威严。上帝的儿子终究逃不掉人类对它的惩罚，但他在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仍保持着对人类的无限怜悯。我不知人类是愚蠢还是野蛮，整个社会自始至终就这么的混沌，让人费解。我在隐隐中明白，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上帝对人类的惩罚也就开始。站在耶稣像面前，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呆呆地望着他，未祈求谁能宽恕我的罪过。就算我死后真的去了天堂或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感到一点的惶恐。人，生而因果，死而因果，轮回也有因果。我不是坏人，我也肯定做过坏事，既然做了，也应当得到恶果的，这果子，我是该吃了。
　　
　　朋友在回去的路上问我是否感到了轻松，我喘了口气说：“海涅在维纳斯脚下哭泣自己的爱情，我只想起了这个。我在耶稣面前没有祈祷，没有忏悔，我知道自己该得到什么。”朋友默然。冬日的雨继续下着，看去有了消停的意思，天空灰蒙蒙的，盖在来往的人的头上。一辆小车从我们身后飞驰而去，没有减速，我估计司机一定在担心着自己的什么。
　　
　　就这样的，我与朋友在街上走着，不知道去哪里，只说是随便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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