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停留在小河的北岸，北风刚要涉过河水抵达南岸，被南岸的风吹了回去。小河对南风要亲切些，对北风表现了些许冷淡。整个冬季，小河结了一层铠甲样的冰，北风像利剑横扫村庄和田野，时而吹来冻雨和雪花，使小河寒透了心。小河毕竟是冻不死的，怀抱着冻雨和残雪到达了春天。小河记恨于北风，是因为冬日某个黄昏里一群鹭鸶，尖尖的长喙将冰啄打得梆梆响，也没有啄到一条鱼儿。鹭鸶哀鸣着飞向天空，翅膀挣扎着扑打北风消失在暮色中。小河不知那群白鸟能飞多远，能否度过寒冷的夜晚。小河至今牵挂那群鹭鸶。总是南风洒下暖暖的春辉，小河化了冰，鱼儿像快乐的歌谣，在青绿的水面上荡开音符的波纹。南风之于小河，宛如弓抚动银光闪闪的琴弦。南风拂过河面到了北岸，夹带着河水的气息，大叶杨的叶片浪花样波动着，黑水牯的哞叫像雷在草垛旁炸响，灰喜鹊受惊了，箭一般从牛背上射向空中。我知道，南风就爱这样到河的北岸逛逛，风吹草垛，黑水牯以为谁与它争夺草料，就突然发出一声吼。过一会儿南风还会沿原路回去，到小河南岸柳林中歇息。
　　
　　在河边的田亩里，一年四季的风雨吹打着我的脸。今生注定我要与身边的小河相依为命。在母腹中，它环绕着我，如同使我呼吸的脐带。我来到尘世，一天一天长大，吃着河水浇灌的大豆和稻谷，当我明白水稻与水、人与河流的意义之后，我站在河边，望着棉线样从墨绿的山中流来的小河，是那样的宁静、悠远和绵长。我的眼眶总是那样湿润。我是一个从容不迫的人，弯着腰杆在河边稻田给水稻耘草，田间的水原是清纯的。我的耘草刀刮起青禾根部的杂草，水被我移动的脚和来回划动的耘草刀搅得很混浊，混浊的水中，杂草泛起白色的根须。小河是宽容的，既润泽青禾，也养育田间的杂草。我在青禾与杂草之间，只能呵护青禾而毁掉杂草。因为。将一株青苗培育成一株结穗的稻谷太艰辛了，一粒金色的谷子几乎是一滴血汗凝崐固的写意。我在日出日落的田野上，握着一把锋利的耘草刀，干着斩草除根的活儿。可是，草依然繁茂如初。
　　
　　南风吹着小河北岸的村庄。村姑秀发样光滑的南风，河水样清澈的南风，一扇黄皮纸糊的窗子在风中发出乒乒的响声。一双慈详忧郁的眼睛透过窗洞向小河张望，那是我的老祖母，点燃一缕炊烟唤我回家。那炊烟很轻很蓝，像飘流的河水，伴着一片云，飘到小河上空，炊烟淡了河水远了，阳光在河浪上射出刺眼的光芒，几只水鸟在野菱菜间追逐嬉玩。我看到的只能是这些，说不清是厌倦还是无奈。有时，我对疯长的草发出一声怒吼，草们静静地绿着一点也不回应。唯有田埂边的牵牛花，对我悄悄地崐东张西望。
　　
　　一个霜花如雪的清晨，我带着镰刀和麻绳和村里人沿河而上，到几十里山里砍柴火。这条进山的道似小河曲曲折折，峰回路转，我的目光被河水所牵引，足音被流水声所缠绕。一群人沉默不语地在行走，镰刀挂在扁担一端，锋刃的寒光被流水带走，草鞋踩着沙砾上的草和枯萎的树叶，脚步向远离村庄的某一个点行进，村庄远了，狗吠声远了，河边的干草垛在回望中像草帽的小圆顶，当我绕过河弯，村庄的一切都消失了，小河将我带到了陌生的地方。小河引领着我进山了。山口交汇处是几条河流的分支口，一条宽广的大河在陡峭的山脉中呈现磅礴的气势。对于我来说，进山亦无意于寻找一条小河的源头。我注视着向我的村庄流去的一线水系，对大河充满了感恩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