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脸是一种旧俗，女子出嫁时去净脸和脖子上的汗毛，修齐鬓角。应该不仅是广州地区才有吧，现在爱美的女性亦不会待到出嫁时再去开脸了，广州老城区不起眼的小巷中都有不少大婶级别的人拿块小纸牌，上书：拔脸毛，在各位爱美的女同胞们面前晃，有时间的或好奇的就会去光顾一下。

我的第一次开脸不记得是何时了，只记得当时好像连中专都没毕业呢，是和姐妹们无意说起，母亲说她也会，于是乎抱着好奇的心理第一次开了脸。工具非常简单，一根细棉线，一盒滑石粉就成了。母亲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头用嘴咬住、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这时，只需双手上下动作，那红色双线便有分有合。线挨到人的面部，便可将汗毛绞掉。只记得姐妹几人是轮着番叫疼了，那种疼是生疼呀。待完成后，脸上皮肤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火辣辣的感觉，当时以为用冷水清洗后会好受些，殊不知，清洗完后，那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非但没减，而且还可以看到一条条线拉过的痕迹，就好像生生被人鞭挞一样。

自此，痛苦的记忆后，我不曾提过开脸了，特别是在母亲面前，当时还想如果是新娘子临出嫁开脸，这鞭挞的痕迹只会让人觉得恐怖了，何来的美感，岂不吓坏新郎？直到毕业后某天去逛街，见到那些招揽生意的大婶，在妹妹的怂恿下，有了第二次的开脸。工具还是那些工具，感觉还是生疼与火辣，心想着：完了完了，这次又像被人鞭挞了似的了，一照镜子，还好没有痕迹，但脸上却起了一点点的疙瘩，次日才消失了。这第二次的开脸，我知道了，只是母亲技术欠佳。

于是乎，会在偶尔有时间时去开脸了，对于生疼、火辣、疙瘩都已全部习惯，只因为总觉得开脸后洗脸比没开脸前更容易洗的干净些。

某天和姐妹们行至大东门，在东濠涌高架桥下，一户人家的骑楼底有一个老太太也在为人开脸，于是我们也去光顾去了，居然要排队。一边和老太太聊天一边看她开脸，我发现她的工具与以往那些有所区别：她的棉线特别容易断，而且涂在脸上的粉没别人的白。轮到我时，老太太告诉我，如果用韧性过强的线，拉得虽快，但会很疼，这种棉线虽容易断，但不会疼，一般人用的是滑石粉，她这用的是爽身粉，用爽身粉脸上皮肤不会过敏。她还说，她为不少人开过脸，以前还是专为出嫁娘开脸，原来她已是80多高龄了，现在闲来无事，坐在自家门前写个纸牌，也有不少人光顾呢！

她用一根宽边的发带轻轻将我头发往后拔并固定，露出整个脸部，她对我说：“你的额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高且饱满，一看就很精神很自信！”我就笑，我说：“人家都说我年纪轻轻发际线后移！”她咧着嘴笑：“我给人开脸开了几十年，是不是发际线后移能看不出来？”然后她用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往我脸上涂爽身粉，一边涂一边轻轻按摩，手指所经之处带来一阵阵的酥麻，让人忍不住闭上了眼晴。但当棉线碰到脸时，鉴于之前的疼痛记忆，身体还是一下子紧绷起来，可下一秒迎来的不是疼痛，只是感觉有一根头发被风吹到了脸上，于是身体瞬间放轻松，可随后却又想，这能拔下汗毛来？于是用心细听，听到了汗毛被拔下时细小的沙沙声。再偷偷睁开一点眼睛去看她，只见她紧抿着嘴咬着细小的棉线，双手上下翻飞，棉线贴着我的脸一下一下的拉扯着，棉线断了就再放一段。这时我的全身才叫真正放松下来，就像小时候母亲抚摸着我的脸，而那扯汗毛的细不可闻的声音就像催眠曲。直到她说：“我给你修修额角、鬓角和眉毛，这么好看的额头和脸蛋，如果化个妆那就更漂亮了！”我就回到：“不化妆也很漂亮呀！”然后再次逗得她咧着嘴又笑了，红色的棉线在嘴边晃动，周遭等候的人也跟着笑。最后她细细给我修好额角、鬓角和眉毛。未轮到的人也没人催促，我感觉占用了过多的时间，让我十分过意不去，直至后来的光顾的次数多了，才明白，对每个客人她都是这么有耐性且细致的。

这次的开脸感觉非常的舒服，不再是生疼、火辣、疙瘩，开完脸后只觉得脸上确实很光滑，皮肤细腻，老太太还教我们：回家温水洗脸，有时间再敷个青瓜什么的效果更好！

自从知道了有这个人的存在，行至此处时我都会去光顾一下，每次去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很忙？”熟了后我就开她玩笑：“老太太，每个人你都这样问的吧？”她说：“不是，是因为你的额头，真是我见过的感觉最好的一个！”于是乎只要在那附近，哪怕那天没有开脸的心情，我也会多走几步路，远远地看看她，看她无论晴雨都在自家骑楼下给不同年龄的女生开脸，那专注的感觉就像一位艺术大师要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

某天，我特意去找她时，却不再见到她的身影，家门紧闭，连续多天后发现她家门前点着一支像征丧事的粗大白蜡烛，我知道老太太不在了，呆呆地在骑楼下站了许久，心中顿时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从此，我不再去开脸了。

现在再看到北京路这些行当，有些大婶们非常努力地为各种人开脸，男的、女的，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感觉她们不是开脸，更多的是像是拔猪毛，在旁边仿佛能听到细线“刺啦”一声把汗毛拔下的声音。一个十块二十块的，几分钟就轮到下一个。再也没有遇到过谁像老太太那种的细腻认真了，所以开脸？不开也罢！

——写于2013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