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华山浮云遮望眼

李朝元

   华山，《水经注》说它“远而望之若华状”，故名华山。古汉语“华”“花”相通，可以理解为华山形似花状，给人一种唯美的感受。

   宋•寇准说它：“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近红日，回首白云低。”他说华山之高，高耸入云，无与能比。

   唐•李山甫：“华山黑影霄崔嵬，金天□□门未开。雨淋鬼火灭不灭，风送神香来不来。墙外素钱飘似雪，殿前阴柏吼如雷。知君暗宰人间事，休把苍生梦里裁。”写出了雨后华山的鬼影重重，诡惑瘆瘆，让人心惊胆战。

   “巨灵咆哮劈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这是诗仙李白心目中的华山。相传大禹治水时，有位叫巨灵的大神来帮忙，将两山掰开，低的叫少华山，高的叫太华山就是现在的华山。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故事《宝莲灯》就是以华山为背景。它讲述了一个“劈山救母”的故事：圣母与刘玺成婚，生下沉香。圣母之兄二郎神杨戬认为其妹有辱仙籍，竟盗走宝莲灯将圣母压在华山之下。沉香长大后得知此事，经霹雳大仙传授法术，打败杨戬，劈开华山，将母救出，宝莲灯重放光明。如今华山西峰崖壁上：“劈山救母”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这是神话传说中的华山。

   嗜好笙箫的穆公之女弄玉公主，偶遇吹箫的山夫野民萧史，心生爱慕，宠爱女儿的穆公便传萧史入宫，令其吹箫，以观其人、聆其声。顿时箫声乍起，殿上的金龙、彩凤便应声起舞。穆公大喜，允公主婚事。公主与萧史天天笙箫和鸣，忽有一日一龙一凤应声飞来，于是萧史乘龙，公主乘凤，飞到华山明星崖。成语“吹箫引凤”、“乘龙快婿”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帝王家事中的华山，也是成语典故中的华山。

那个因玉脂丰胰而搅乱了大唐基业，断送了大唐盛世的玄宗皇帝李隆基除了赐封华山为“金天王”外，还因为他与华山为同一属相的特殊关系，亲自写了一篇《华山铭》，刻成一块冠绝古今的《华岳庙碑》，安置在华岳庙中。

这是帝王的华山。

   华山是中国道教最早的发祥地之一，有着深厚的宗教文化积淀。山上的“洞天福地”是众多道教徒向往的修炼圣地；道教宗师、八仙中的钟离汉、吕洞宾携名华山；列五大宗系其二的全真道派由王重阳首创于华山。道教老祖陈抟耄耋之龄移居华山，与当时的后周皇帝柴世宗有过一段“纠缠”。陈抟嗜睡，且“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臣当恁时正酣睡。”华阴县太爷王睦见他枕石而睡，劝说不听，便报与世宗皇帝，世宗先试了一下陈抟的睡功，见他果然熟睡一月有余，这才真心佩服。于是郑重召见他，问他修炼长生不老的方法，陈抟答道：“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意思是说：这不是皇上您干的事。世宗无语。

   这是道教文化的华山。

   高扬爱国主义主旋律，鞭笞上层统治者的横征暴敛，歌颂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是金庸先生鸿篇巨著《射雕英雄传》展现给读者的画面。故事以华山为背景，稀释了道教文化并使之默化与读者盎然兴趣之中，同时又将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浓缩于片纸之上。如今，由金庸先生题写，镌刻于云台峰景点石碑上的“华山论剑”四个大字，又给华山添加了一处靓丽的人文风景。

   这是当代文人的华山。

   当然，关于华山，还有更多的诗人名句、神话传说、成语典故、宗教文化、爱情故事。

   华山是一部典藏、一部文化史书。

华山是多元的。

   而华山呈现给我的往往是险峻和奇诡。

   险，是华山的标注名词。古代文人骚客的一大堆诗句可以证明：“俄然神功就，峻拔在寥廓。灵迹露指爪，杀气见棱角”、“瀑布五千仞，草堂瀑布边”、“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天下名山众，唯此最险峻”、“突兀傲苍穹，峻拔垂乾坤”、“李白叹峥嵘，韩愈为惊魂”。当然还有朗朗上口的名句：“其险天下第一山”、“华山天下险”、“自古华山一条路”、“壁立千仞之势”。

   华山之险最著名的有千尺幢、百尺峡和老君犁沟。

   千尺幢：300多条石阶，盘折于悬崖峭壁之上，游人需手攀铁索，脚蹬石阶，手足并用方才可以攀登。

   百尺峡两壁高耸，一块“天降巨石”直立中间，石上刻有“惊心石”三个大字，游人穿石下小径而过，莫不惊心动魄。

   老君犁沟深不可测，500多级石阶夹在陡峭的石崖之间，传说太上老君“牵青牛夜犁成  沟”打开通途。

   华山的奇在于山石之奇.

首先是它的整体之奇。“远而望之若华（花）状”的三座主峰似连非连，峰尖刺向天穹，主峰为花瓣，环峰作花叶，似一朵绽放在滚滚流云之上的莲花。

   位于东峰的仙掌崖，高数十米，掌形纹密，五指分明，生动逼真被列为“关中八景”第一。

   “鱼石”姿态如跃起之势，鳞光熠熠，栩栩如生，可烹可煎。

当然还有：双石对峙，锦鸡守玉函。还有：日月崖、惊心石、鹰嘴崖、神龟探海等等。无不天造地设、神工鬼斧。

   华山之诡主要有十。

   其一“洞里瓮”：有一句民间流传的顺口溜：“洞里有个瓮，瓮里有个洞，洞里的瓮里有个瓮里洞，瓮里的洞里有个洞里瓮，不知是先有洞还是先有瓮。”洞口小，瓮体大，瓮是如何装入洞内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二“中方仙桥”：因当地名士史纪作有一诗《中方仙桥》而得名。中方仙桥位于三清殿南绝壑之上，游人远望隐约看见一座彩虹桥，桥上人影绰绰，如群仙聚会。

其三“黑龙潭”：黑龙潭位于南峰，潭约一米见方，常年积水。潭水时而黑如墨汁，时而清澈见底。《说铃》说它：“龙在则水黑，龙去则水清”。

除此之外还有：全真岩、云天弧光、莲台佛影、燕子衔表、仰天池、游山神灯等等，至今科学尚无法解释的奇诡现象。

   这是我所略知的华山，储存于心中的华山。无数次的品读有关华山的篇章后“概念”了的华山。

   其实，我真切的知道华山以及华山之险来自于电影《智取华山》。这是一部反映解放战争时期，我军侦察小分队机智、勇敢，攀悬崖、登峭壁，飞渡天桥险境，突袭守敌，分化敌营，歼灭企图凭借华山天险固守要隘负隅顽抗的国民党军队的电影作品。那个年代崇拜英雄是一种潮流，一种时尚。一本连环画互相传看，污渍斑驳，撕破的地方糊了层层白纸仍爱不释手，常常为解放军战士机智勇敢、舍生忘死的革命英雄主义深深打动。所以，对于华山的记忆和向往牢固而持久。           

   那次，去西安开会，刚住进宾馆便着手安排登山行程，找旅游公司，签约、订票。汽车来到山脚，《智取华山》八勇士的石雕巍巍矗立，我们下车合影，将英雄锁进我们的画框。

   索道缓缓将我们送临山谷。一路悬崖壁立、空谷幽幽、阳光煦煦、清风爽爽、花树摇曳、松涛滚滚。下来索道首先到达北峰，北峰是华山诸峰当中海拔较低的山峰，却是登临其它四峰的要冲，三面绝壁，其势险峻，是易守难攻之地，“智取华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李白有诗一首，写到：“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一条石街将我们引向山峰，拾级而上，看过石壁嵌金钱、石道士、仙床等景点，迈进真武殿，上过香，和真武大帝及诸位神明默视交流，然后便赶往其它景点。

来到“擦耳岩”，顾名思义就是耳朵贴着岩壁行走。山道一则是岩壁，另一则是万丈深渊。“擦耳”倒是名不虚传，而另一侧的万丈深渊却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住视线。看不到深渊，也就没有临渊的恐惧。

   往前走就是影视中常常看到的“云梯”。云梯并不高，约十余米，呈倒坎形，攀登时身体无法贴近崖壁，需手抓铁索，脚蹬石坎仰面攀爬。常有游客因铁索摆动踩空石坎，挂在空中嗷嗷叫喊。

   再往前走就到了“金锁关”。金锁关两则的栏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金锁和长长短短的红布条。阳光斜照，金锁斑斓，绸缎似火。金锁锁情、锁爱，红绸祈福、祈寿。系一段绸，挂一把锁，洪福齐天，爱如山情亦如山。我没有挂金锁，也没有系绸带，只是一路伸手滑过，触摸它的温暖，感受它的气氛，企图沾一点福瑞之气。锁道的尽头是门楼，横亘在道路的中央，“悬挂”在林木葱茏的山腰。仰头看去“金锁关”三个圆润的大字横嵌在门框上方。我只顾仰头看，把并不遥远的门楼当作眼前的一处目标，努力地向它走去。突然，脚下踩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再站定的时候，脚踝就发出阵阵疼痛。同事见我一瘸一拐劝我到此为止，可是，那一处处诱人的风光，真的舍不得就此打住。距离门楼还有几十米，脚踝钻心的疼，远处的风光今天看来是无法到达了，可眼前的目标再疼也要忍耐。到达门楼后，在平台边的石条坐下来，仰望着南峰，想着去往南峰一路上的悬崖峭壁、奇险步道，心生畏惧。脚踝还在疼，同事还在劝，于是就此停住脚步。平台不大，我只能凭栏而立，眺望四周的山景。虽然最高的南峰、最美的西峰跳出了我的视线，被眼前的山体挡住了。而眼前触目可及嶙峋万仞的峰峦，沟壑纵横的深谷，奇石、松涛、岩崖、庙堂、奔涌的流云仍然是我的美丽风景。正想着，惋惜着。突然一股山雾扑面而来，顿时眼前的山体和游人全部淹没在这迷蒙的山雾之中，约几分钟的时间，山雾便急匆匆飘然而去，眼前的山体和游人又明朗起来。再看飘走的山雾，撞到对面的山腰，时而下沉，时而升浮，沉沉浮浮，滚滚翻腾。你看：云。我身边的游客手指对面山腰给他的同伴说。云！是云！这个时候我才恍然醒悟。缭绕我周身的，在远处山腰舒卷自如，奔涌澎拜的原来是云。平时身在海边看惯了海雾，承受它的袭扰，习惯它的肆虐，思想就僵化了，竟然把这一朵朵美丽的白云当作是雾。于是举起相机，一张张云舒云卷、白云苍狗的画面定格在我的相框里。一阵山风吹来，那处山腰的云彩飘走了，紧接着身后的又一朵云彩从另一处的山腰飘浮过来，这朵云彩湿气氲氲，扑到我的脸颊，润湿我的头发。刹时，近处的山体和树木开始迷蒙，行走的游人也模模糊糊起来。我正沐浴在天空的云彩里。再看脚底下的石阶湿漉漉的，潮潮乎乎的。是要下雨？可是不一会，云越来越薄，并急速奔走，不一会就飘到刚才那处云彩聚集的山腰。身边的云刚刚飘走，又有一朵云彩飘来，这一朵云彩并没有像之前的云彩撞击我的身体，缭绕我的周身，而是从我的头顶滚滚而过，似乎伸手就可以摘下一朵。想起刚才走过的路，有一条壁立如刃的山道，它是我身边可以到达的至高点，在那里可以俯视附近的山峰。我一瘸一拐，走上去，在那里等待又一朵浮云的到来。果然，一朵偌大的浮云如期而至，这一次，浮云稠密，上下翻滚，时如海上的波涛，时如飞扬的棉絮，且越来越厚，越来越浓，然后就成了一片乌云。当它聚集在我的脚下时，就见一层层的水雾洒在山石和林木之上，这是下雨？上山时没有带伞，要下就下吧，淋一场山雨也是别一种风景，别一种情趣。雨，唰唰的下着。不过它下在我的脚下，下在我脚下的山腰，我的头发不着一丝雨滴。这是我第一次看着脚下的山雨，之前在乌云上空上也看过飞机下面的雨，但它飞速掠过，没有体会雨的凉爽，没有嗅闻雨的清香，和华山的雨比起来，它的亲切、它的景色、它的奇诡就差得很多。正应了李山甫：“雨淋鬼火灭不灭，风送神香来不来。”的著名诗句。

   虽然，华山奇高的巅峰我没有抵达，奇诡的景色我没有看见，奇险的崖道我没有徒走。但这一朵朵涌动的白云，流动的风景没有让我空手而归。至于它的险、它的奇、它的诡只待未来的时间去攀登、去观赏、去徒走。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登飞来峰》里写就的一首七言绝句。王翁是当朝宰相，站在社会的最高层而不畏社会的纷扰遮住他望远的眼睛，阻挡他对于理想的追求。不畏来自各方面的阻挠而停止改革的步伐，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的精神，积极推动以富国富民强兵为宗旨的变法革新运动，难能可贵。而我，只是一介欣赏风景的过客，当白云携带着水气浸润我的发肤，将我裹入其中之时；当白云翻滚于山腰，遮住我瞭望远方的视线之时，眼前呈现的除了白云，除了山峰，除了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的游人，我是什么也看不见，包括了曾经的理想。而我没有所谓“无畏”，“畏”只来源于自我，来自心里。敢于面对自己就算“无畏”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那是宰相的视界和气度。华山浮云遮望眼，是一介草民的视界和气度。虽然“飞来峰”的高度远不及华山的高度来得高、来得险、来得奇！

我查阅过“飞来峰”的具体位置，均因“无详考”而作罢——无非是“西湖灵隐寺前”的山峰，无非是“绍兴城外的林山”。但两座小山都不高，至多三四百米的高度。这样的高度，站在“最高层”的“飞来峰”之上，可有能遮住诗人“望远”的“浮云”吗？

肯定没有！

诗人骗过了我们！但诗句的哲理，诗人的想象力却让我们折服。它的魅力也让后来者受益匪浅。

   由此推去，有太多的诗人欺骗了我们。比如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 《望庐山瀑布》）、“桃花潭水深千尺”（《赠汪伦》）等等，完全是凭空臆想。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夸张的创作，但我更觉得它是一种情绪的渲染，它煽动你、挑逗你，让你随其身后，走进他所臆造的空间，然后他返身出门，让你独自滞留其中并创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情绪的空间。狡黠的诗人，总是以他欺骗性的语言让我们或者忧郁重重、或者悲喜交加、或者一往情深、或者肝肠寸断、或者欣喜若狂。而平庸的我们却情愿其中、情陷其中，并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