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大家同意了我的建议，于是我又写出了一张大字报，声明给水队的全体同志要反戈一击，要求参加到左派组织中来。大字报一贴出，总队的左派领导人就表示了热烈欢迎，从此给水队又成了铁板一块的左派革命群体。

　　自从当了临时革委会主任，我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带领全队同志学“老三篇”和毛主席语录。那时候我们全队的同志几乎都可以一口气背诵出《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也可以让长达二百六十三页的毛主席语录指页上口，当然，还要参加单位组织的大、小批斗会，用很多时间收集单位内、外的各种传单、小报，并以此把自己再发挥写出的大字报贴到院墙、甚至大街的墙壁上，以表示对资反路线、走资派的痛恨和斗争。然而，许多人对那些传单、小报的真实性并不想去做些考证，其实，也根本无法去考证，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写了一篇又一篇，直写得不得不到处祈求纸张，直写得手提浆糊筒，腋夹大字报却找不到一块可以贴上去的地方。
　　
　　转瞬间，怀着那狂热的革命激情和执着的斗争精神就度过了半年。一天，院革委会突然来了通知，说“明天把院长李××、纪委书记穆**送到你们队，要求你们在三个月内把他们批倒、批臭”
　　
　　接到这样光荣而伟大的任务，我的头都要炸开了。在院里大会、小会又挂牌子，又坐飞机的对他们批斗了两个多月还没有啃下的硬骨头，如今却要我们小小的给水队在三个月内把他们批倒批臭！真是天大的重任，我又一次面临着革命形势的严峻考验。
　　
　　第二天，我们队刚刚做完早请示，读过老三篇，就听到有人敲门，李师付打开门时，那位体态稍显肥胖的老院长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向着大家深鞠一躬，一边说：
　　
　　“李××向革命群众报到”
　　
　　然后就笔挺地站在那里等待发落。我拿过一把椅子对他说：
　　
　　“李××，你过来坐到椅子上吧！”
　　
　　李××刚刚坐下，又有人敲门，我知道一定是穆××来了，进门后，他也是那么几句话，我又拉过一把椅子说：
　　
　　“穆××，你也过来坐在这里”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两位老领导，两个牛鬼蛇神就这么近地坐在我们对面，是怕、是恨、是回避、是喊打大家都没了主意，二十几个人屏住呼吸专等我先开口。于是我向着他们说：
　　
　　“你们两个都是红小鬼出身，打过日本，打过老蒋，应该是老革命。解放后又当了领导，也做了不少好事，可是，大字报和批斗会上，革命群众也揭发出了你们的好多问题。既然院革委会把你们交到给水队，我们就要把你们的问题搞清楚，从现在起，你们就要老老实实地向大家交待你们的问题”。
　　
　　李××站起来还没有开口，我又说：
　　
　　“你就坐着说吧！我们不挂牌子，不罚站，也不坐飞机，只提问题。但是，你们必需老老实实地谈，不准耍滑头！”
　　
　　从此，我们就坚持着这条原则，每天上午叫他们到楼上的办公室写交待材料，下午到我们的会议室向群众交待问题。与此同时，队里又安排了两位同志外出，到李、穆二人家乡和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员那里进行外调。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向同志们陈述了他们个人的全部经历和思想，也回答了同志们提出的很多问题，并对大家的批判做了诚恳地检讨。尽管大家对他们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但因为没有旁证，所以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外调的同志回来了，他们把一大撂材料摆在桌子上对大家说：
　　
　　“两个来月，我们能找的单位和人都找到了，该取得的材料也都拿到了，没有材料能证明李××和穆××有投敌变节的行为，他们的历史是清白的，请大家审查这些材料”
　　
　　于是我们分头翻阅着那些材料，所有的旁证居然和两个人的交待材料大体相符。事实像一盆冷水，把我们对他们还待迸发的斗争烈火一下子浇灭了，多数同志认为，既然人家没有历史问题，我们就该如实上报，请院革委会做出结论。他们在设计院里的一些言行，应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该以批斗和打倒的方式进行。于是，我便起草了一份报告，连同外调材料一并送到院革委会。事隔两天，我们办公室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一位院革委会副主任严厉地对我说：
　　
　　“你辜负了革委会的期望，你们被走资派们的花言巧语曚住了眼睛，你们已由造反派变成了保守派！”
　　
　　电话挂断了，我的头好像被猛击了一棒，再一次感到将要炸裂的痛苦。要知道，在那个时候，被组织戴上一顶不革命的大帽子可是天大的不幸！这就预示着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又要降临到我的头上。
　　
　　没过多久，军管会就进驻了设计院，我们队上开始出现了几位由军管会支持的左派组织成员，左大姐就是其中的一位，自然，革命运动的领导权要由她来掌握。然而，我仍然顽固不化地和大多数同志站在一起。一场少数人和多数人，左派和保守派的斗争又将要展开。
　　
　　左派的同志在军管会的强力支持下，整天趾高气扬地打压我们的革命热情，以各种形式指责我们不革命，不造反，和走资派穿了连裆裤，没有好下场……。当然我们也回击他们说：他们是拉大旗做虎皮，行左实右，自以为是，心怀叵测……。就这样，两派成员由争论演变成了相互攻击，原本很要好的朋友因为观点不同，组织不同而反目为敌，一些夫妻也因此而离散。其实最倒霉的还是那些被纠出来的走资派，因为老保和左派为了表现各自的革命态度，都争相去开他们的批斗会，而且都要采取更为激烈的批斗方式，以向军管会或群众表达他们对走资派的义愤。为了扩大左派组织的队伍，左大姐多次对我说：
　　
　　“小叶，你动员大家参加我们的组织吧，我们有军管会的支持，不要再做老保了！我们还在一起战斗！”
　　
　　起初我并没有动摇，总觉得他们那种革命不够理智，他们对待持不同看法的群众并没有团结的愿望，但按照我们的理想去做，却又无法实现。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向大家提出了建议：
　　
　　“我们加入左派吧！只有加入到那个组织中去，才有可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大家同意了我的建议，于是我又写出了一张大字报，声明给水队的全体同志要反戈一击，要求参加到左派组织中来。大字报一贴出，总队的左派领导人就表示了热烈欢迎，从此给水队又成了铁板一块的左派革命群体。
　　
　　在一次左大姐组织大家开会的时候，我便以左派成员的身份发了言：
　　
　　“我以为大家闹革命首先要明确目的、看准目标，我们是要革资反路线的命，要革走资派的命。我想，什么是资反路线，谁是走资派，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搞明白，只认为原来的各级主要领导都是走资派，他们都是革命的对象，我以为这是一种糊涂观念，他们大多数都经历过革命斗争的考验，是党精心挑选的干部，在工作中有些错误，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怎么能像斗地主老财那样去斗争他们？怎么能一概打倒？我们既然是左派，就不能再像群众一样糊里糊涂地闹，就不能做不斗敌人却斗自己人的蠢事，我们要团结更广大的群众，而不要打压群众，使群众远离我们，我们必需首先纠正我们自己的错误”
　　
　　我自以为发言之后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料，第二天院墙上却贴出了一张特大的大字报，明确指出：叶××是钻进牛魔王肚子里的孙猴子，他参加左派的目的是要从内部搞垮我们，他已经迫不极待地开始行动了，左派同志们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
　　
　　大字报一贴出，我又成了总队里的重点新闻人物，多少人都用警惕的目光盯住我的一举一动。老保们对我这个立场不坚定，又带走了一批人马的叛徒除了兴灾乐祸之外，也加上了一点怀疑，有人悄悄对我说：“就这样干下去，我们内外加攻，让老左们日子不好过！”。左派们则当真把我看成了他们最危险的敌人，常常背着我开会讨论什么，又上演了大革命初期的那一幕。
　　
　　我自己呢？也越加糊涂起来，怎么革命革到现在，自己成了一个四不像？造反派、老保、叛徒、左派、孙猴子！可笑的是，就在自己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敌人的时候，自己却先期成了左派的革命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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