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改变命运的体检

     初中三年，很多时候是参加各种劳动；正儿八经的学习，是从1961年----高一下学期开始的。我们班班风甚好，学习劲头很足；又有一批学习中坚，我是其中之一。
　　
　　我与吴祖明同学（后取北大哲学系）不相上下，多次大考，我俩各科平均成绩恰好都是95分，并列第一。我的俄语、物理、化学，考试成绩从没低于90。代数几乎都是100；几何却没得过满分，多是99---王振环老师在一次评讲中说：“就算你全对，也有潜在的不足！”那时没有任何学习参考资料，只有课本。我在实践中，各科也确实摸索出一些自己的学习方法。譬如，俄语语法复杂，同一个单词，语法地位不同，有六种词尾变化，还有单数与复数之分，称为“变格”。词尾错误，是丢分的重要原因。可硬记，常模糊弄混。后来，我制作一张变格表，就反复默画这张表，完全印在脑海中。一到要变格时，那表就浮现在眼前，如同抄书作弊一般。
　　
　　再如数理化，凡是做错的题，我不仅在专用的《纠错集》中要重做一遍，而且一定要弄清，当时为何会那样想，思路错误何在。几何求证题，我由原来的从“已知”条件出发，改为倒过来，从“求证”目的出发：要证明这个结论----首需知道什么----再需知道什么----而“已知”什么。如此有条不紊的逻辑推理，常能很快找出解题的关键所在。有一次，王老师给我加了两道题。其中一道无论倒推还是正推都卡住了。当夜在梦中忽然想出作一根对角辅助线，一下就解决了。第二天起来，我还记得很清。
　　
　　最差的是语文，基本在85分，在班里也属前列。一次全校作文竞赛，我是高中组第一名。夏援道老师（我们的语文教师兼班主任）问我：“你为啥要在结尾加引一段荀子的《劝学》？”我说了当时的想法后，他说：“老师们一致称赞你思路开阔，语言洗练；又都认为结尾的引用是画蛇添足，扣了分。不过......，还是超出第二名10多份呢......”我听得出，言语间多有褒奖、鼓励之意。我忽然产生一种冲动----将来报考文科；可我很快又否定了这念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改变方向！我的二表姐夫鲁琦，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大学生，解放后在武汉一家大企业搞宣传工作，常在报刊发表些诗文。
　　
　　听说后打成右派，全家发配到农村改造。我不知他到底有何“反动言论”，更无鸣不平的意思；但涉世不深的我，却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想法；表姐夫之事，更强化了我的这一思想。刚上高三，学校要给我们提前搞次体检，而且不去镇医院，要到黄州县医院体检；如有何问题，好趁早医治。夏老师一宣布，大家欢呼起来，感谢党的关怀。我也高兴了一阵，很快又忧心忡忡。
　　
　　不知何时起，我身上长了许多......，要是老师同学知道了，脸往哪搁呀？在一间屋里，医生让脱衣。我怯怯地脱了。检查后，医生说：“穿上吧。”我刚松了口气，另一位老点的医生说：“你咋把那毛给铰（剪）啦？要不得，以后别再铰啦！”我不敢吭声，匆匆走掉。不久，夏老师告诉我，我有心脏病，还有高血压，叫我赶紧治治。我一下懵了，沉默了好多天。治？前两年我因营养不良，得了黄疸肝炎，唯一的“治”，就是校医给过两次药，再就是给每个黄疸学生特发过一张糖票，半斤红糖。其实，是靠自己硬挺过来的。母亲本没学过裁缝，她在与裁缝聊天时，暗中偷学裁剪。
　　
　　后来就是靠接些私活维持生活，哪有钱给我治病？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下完了，好的工科学校与专业肯定报不了，咋办？看来，将来只有报考身体受限少的文科了。彼时也没人可商量，就这么自己定了。那时高三是不分文理科的，高考时才分。我自体检后，数理化作业草草作完了事，大量时间用来看报刊与诗文书，背诵一些篇章；阅读笔记中，也不仅是摘录，还常仿写。有时，在数理化课堂上，也偷看诗文书。代数老师李一挥转圈时，从我身边走过，也不说什么-----或许他知道我的变化原因，显得宽容。几何老师眼镜本来就大，常瞪我；有一次还把压在几何书下的杂志抢去，摔在地上。说实在，我并不怨恨，内心还暗自愧疚----可有啥法呢？
　　
　　出乎意料，正式体检时，啥病也没有。可后悔晚矣！初报志愿，我填的第一志愿是武大中文系。一天晚饭后，我在篮球场散步，默诵、品味一首小诗，碰到校长龚振刚，我知道他是部队转业的，他说：“你身体没问题，咋不报科技大学呢？将来搞国防呵！”我知道他是好意，看重我，不免有些语塞：“数理化我已快甩一年了......"他打断我：“我们都知道你的底子，现在改，也没问题！”正式填报志愿表时，夏老师告诉我，第一志愿要填北京大学中文系。我吓了一跳-----我们是新办不久的农村中学，我又是“半路出家”弃理从文，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夏老师说：“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校领导与老师们多次讨论才定下的。”还鼓励我：“只要正常发挥，没问题！”后来我还知道，第一个力主我报北大的，是教导主任李棠。###人生的无奈太多太多，一次普通的体检，庸医的一次粗心误诊，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我常想，倘若不是那个意外体检，此生会如此命途蹇涩，如此碌碌无为吗？2010.10.16

【责任编辑：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