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时候，有一天天气好了，就可以在日头底下铺上塑料衬单，把秋天收好的玉米从架子上卸下来散开，或者绕着人围上半圈，然后全家子慢慢悠悠的扒剥玉米粒。有时串门的四舍亲邻，上门的远交相识，都帮个闲手，活干得那是相当漂亮。这样每回都说道起新闻别事，我还听过些奇风怪俗甚至邪门歪道的事，当然包括些悲喜交加的浪漫古经，但一提从前的往事却每每震撼到我。那种荒凉破烂的大背景，那种人人生计维艰的大环境，却富有热情，传播温情，人人真情厚道。看来生活的伟大在于，承受了种种痛苦而依然精彩纷呈。创造，也许正是没谱的时候。突然，想起要问学农桑的事来。
      我记得，地里长苗的时候，最忙的就是除草的活了。十天半月就要去地里一趟，查看麦势和墒情。一把小铲和一只大背篼就是三月头大山前后的人们最常见到的行装。人们心疼地里的禾苗，不约而同的大清早出发连成一片，像络绎不绝的除草大队。在地里，长草揪，短草剜，贴着地皮的满把抓。有很多野草，比如满地开枝的串串草，刨根就底的骨子蔓，灰菜也结胖胖，苦菜缺雨少水都不会死...奇怪的是，田地里的草是无敌的，不管就要成林了，而麦苗是脆弱的，不治不防就没天下了。于是，后来打农药的就多了，尤其是茬地翻耕的时候撒上一壶除草剂，来年连根茅草都找不着，你看多省事。可是，不长草的地，想必也开不出花来吧。反而事情越简单，人情越冷漠。现在种庄稼的都是孤独的山丹丹了。所谓捷径，那是一条最短的路，就会失去些好风光。
      播种施肥是很有技术的把式，每一道工序都必须精益求精。那些时间人马和粮草的损耗是最受考验的。有经验的老农，一早上能种一亩地。一边犁地一边撒种，出现大土基子得用暴子拍平，翻出来的草要拾掇到地埂边。多数牛工头会自带茶水，累了就抿上一口，歇口气加把劲力。我以前放过骡马，好像骑过一回在山涧里游走，可是驾驭不好就弄得屁股受伤，更别说跃马扬鞭了，所以就再没有那么威风的童心了。一块地一年要施几次肥，比如底肥和追肥，可是植物生命里的大点心，肥力要够持久够及时才行。
      夏天收麦子是最连心的行动了。接着之前收菜籽的一股劲，麦地里的农民是最负盛名的艺术家，充满了创造丰收的活力。庄稼金灿灿的那个放光彩啊，麦件齐腰束的那个美人模样啊，垛子搭的那个蒙古金帐子圆啊，看的我眼圈圈都会直勾勾的。这个把月里，各大山头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你没见过大半夜山跟头下挨家挨户灯火喧天的景象，你不知道西边的月亮凌晨四点的时候那威仪四方的无限魅力。也许夏天的早晨我们并不急着看日出，因为火辣的日头烧的大地都会发烫。所以，夏天是安静的，至少热闹仅在早晨或是傍晚才出现。露水前进地是收麦人的准则，也造就了人们勤劳的本分。收麦是辛苦的，但干粮是可口的，比如说破布油饼、花仁馍馍、结晶冰糖、榨菜咸菜，只要你上田间地头一趟保定会让你小觑天下食林。割麦要使镰刀，磨石上带出刃的麦镰，打铁铺锻出锋的柴镰，在老农的手里使得像梳子一样收理麦秸，拨拉抱捆一气呵成。可是我用镰刀就先在自己手上留了一话。另外麦件扎腰束的事我至今都没学会。背麦子是让我最刻苦铭心的，拉麦是惊醒动魄的，搭垛子就像盖新房一样大快人心。这一件一件都曾是万人空巷的浪潮。
        打场了！碾场了！麦秆子要编蚂蚱笼！农忙的时候最看天气的了。夏天善变，太阳也够酷烈。所以晚间新闻后我们必看天气预报。打碾的事要是定了，肯定要先赚人手，乡里乡亲还是团结的传统，依然会有求必应。做饭的事也够麻烦，没那三四个人围着灶台转，这一大拨人的饭可操心死人。天色鱼白之间，近处先来的帮手们就开始摊麦了。他们把麦肩一圈一圈跟草帽一样搭开，薄厚稍微推整一下，等到太阳探头，热火朝天的咱打碾咯！小四轮拖着辘石转的跟爆米花似的奔放，水箱里沸腾的水汽都能把鸡蛋给煮熟了，转啊转，转的麦粒打滚，麦秆反光，二十分钟翻场，四十分钟清草，一个小时甩粮食。打场的工具叫链甲，青条子扎的木排，熟牛皮绑成拍板，穿上个木轴镶进一丈半尺的杆里，甩开膀子抡大圈，啪啪拍得麦子稀里哗啦像跳床。挑草的是叉，有两角的木叉，三尖的铁叉，一山的草四五个人就整饬的像馒头块一样。我们收攒一年的柴草，都是用来秋冬点炕和烧饭的。扬场要用木锨和簸箕，木锨一抬草随风过，簸箕一甩金桥出现。而这一天的人们最累了，累的连梦都不来扰觉了。前边北河的水以前很清的，夏日里跳进去凫水连神仙都做梦啊。
       秋天的地里收些玉米白菜胡萝卜。玉米是粮神，白菜是家常，胡萝卜是小经济。白菜用铲子一朵朵切，胡萝卜要用方叉撅头刨。地里收玉米的时候，寒霜都快下来了。烟雾笼罩在河川里，分不清是炊烟还是水汽。因为昼短夜长，教我只想着锅里的晚饭快要烧熟了。但农活你可不能耽误。满满的蛇皮袋一个个挺着身子散落在地头，一车一车还等着运回家去呢。架子车，这可是农民的好帮手，形同手足。一年四季有拉不完的东西来回跑。干完活就是晚上八九点的事了，残灯余烛，吃饱饭算是圆了白天的梦吧。
      老农手里的家什是金色太阳银质月，能够哺育大地。我就是个没谱的农民，农艺半生不熟，只好装着秀才来摆谱，却等着贻笑大方。哈哈，解甲返田再归乡，怕是农桑三千已成空。无可奈何花落去，记忆飘零酒一杯。
     there is beautiful，here is thoughtful。20131201 DQwing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