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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消亡的国家总会借着许多有趣的传说继续存在，花剌子模国也如此。关于它有趣的传说是这样：花剌子模的国王有一个习惯，他对于前来报信的信使根据消息的好坏决定信使的命运，如果送来的是令国王感到愉快高兴的好消息，那就会给信使以奖励；相反，如果送来的是坏消息，那就会将信使投畀豺狼或喂了狮子。国王的意思很清楚，将送来坏消息者喂了狮子就会杜绝坏消息的出现；而给予送来好消息者以奖励就当然会鼓励好消息源源不断地到来。按国王的想法，因为他有着生杀予夺的无限权力，可以决定人们的命运和事情的走向，所以也当然可以用权力决定事件发生的结果的好坏，把坏消息传达的渠道堵塞或拆除就自然消除了坏消息的产生。 站在国王的立场认真地想想，发觉也有一定的道理。坏消息是因为被听到才成为了坏消息，而如果根本就无法听到，坏消息当然就不存在。按这个思路说下去就会成为可知论与不可知论无休止的辩论了。虽然在实际当中可以认为没有听到的坏消息依旧是坏消息，这是唯物论的观点。但按不可知的观点---如果你没有听到又如何证明它存在？任何关于存在的证明其实都无法脱离“主体在场”的困境。通俗地解释就是对某个人来说，如果他根本不知道有某个“事件”，那么对他而言该事件就不存在，当然这会使中学的唯物主义基本常识不高兴，说这是唯心主义的观点。不错。但唯心主义没那么可怕，而唯物主义有时也会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比如，唯物主义在论证世界的物质性时，把证据从远古没有人的那会儿一直罗列到到今天有人的地球，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说，瞧，无限的证据表明我们的世界是物质的。但主观的唯心主义说“心外无物”，世界存在于我的心中，意思说只有我感知到，它才存在，反之，无法感知、不能感知就不存在。而唯物主义关于世界物质性的论证实际上依旧是“感觉”的结果，不是吗？当你出具十几亿年前的化石时来说明那时没有人但世界还存在时，人面对这一证据时不依然是在“感觉”吗？只不过把感觉通过发掘延伸到了过去而已。所以当你知道的时候，你就那儿---在场。你总不能说：“因为我知道一个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它存在。”这样表达就混帐得让人恨不能把你抓到精神病院去，因为它无法在语言中形成意义，没有形成“所指”。因此无效。“心外无物”这个论点其实很不好反驳，因为我们要反对的恰好是我们赖以存在的基础。 当然，对花剌子模国王而言，没这么复杂和哲学。他就直截了当硬是不承认已经被确认的事情，所以是在主动地“遮蔽”事情的真相，但遮蔽反过来又表明了某种存在。欲盖弥彰。真是令人恼怒。我只相信好的，不相信坏的。通过运用生杀予夺的权力，进行有意识有目的的奖惩驯化，使人们只说好的而不说坏的。这种儿童式的颟顸，纯真而毫无顾忌直抒胸臆地表达人类喜欢好事，不喜欢坏事的普遍心理态度。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是人类面对世界时到今天都没有改变的心理倾向，就这一点来说，花剌子模的国王并没有比别人可笑，只是他有权力让这一点变得荒谬。其实，花剌子模国王的这种行为从来不曾消失，而我们其实都是后花剌子模国的臣民，一起与国王演绎着新的花剌子模的故事。 当年大跃进，从亩产几千斤开始，经过各地竞相攀比，最后在广西亩产被推上了１３万斤的高度。后来据说这个产量必须是将打碾收获的粮食平均一米高地堆放在一亩地上才有可能实现。当然有人会怀疑比如彭德怀---一个送来坏消息的信使，对领袖都相信，为粮食吃不完而发愁的好消息持怀疑的异端立场，甚至自己精心耕种一分地，以怀疑的态度来验证这种好消息的真假；还准备对好消息的潮流来一个倒行逆施。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显然，面对亩产万斤十万斤滔�喜欢系暮孟ⅲ粲腥嘶骋删捅砻魉窍胨祷祷暗娜耍绻娓宜嫡庑┒际腔蜒裕墙峁�自然就会施以后花剌子模国的惩罚------被打成反对三面红旗的罪名送入监狱。当然这时实施惩罚的国王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希望出政绩的干部和被干部迷惑得狂热起来的群众）。这个时代狮子也只是用来欣赏非用来吃人的，所以制造或送来了坏消息的人也就免于被狮子撕咬品尝的荣誉，只能在制度化的众人给予的鄙视中耻辱地苟活。只能看着人们就把理性判断这些阻碍自由的玩意扔到了花剌子模国，然后用彻底纯粹的热情相信并制造着更多的好消息。到最后人们就不在乎实际是什么样的，而只在乎自己是否制造了“惊世骇俗”的好消息。所以，就有了农民创办的用来超越剑桥牛津的金水桥大学，至于大学是什么实际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令国王及其臣民们振奋无比的好消息、还有农民们用敢想敢干的智慧制造出了人造卫星等等，诸如此类的而又连续不断的好消息最后汇合成一个社会的潮流，这个潮流将不可阻挡地奔向好消息的终极故乡------共产主义社会。于是，在人们在制造了足够多的好消息后开始翘首以待，等待着美妙的共产主义国度被这些好消息感动后，款款地降临在无数的好消息编成花团锦簇的大地上。但等待了许久，这个美妙的国度终于没有在人们产生饥饿前失去耐心后恰当地到来。相反地用普遍的饥荒和遍布的饿殍使人们失去了制造更多好消息的能力和热情，因为信使与国王也被饿坏了。让人再一次明白了早已知道的真理------只有吃饱饭才有好消息。 那是不久的过去，而我们的目前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之一”的盛世，所以现在人们基本上不再挨饿了，但温饱会激起许多的欲望，包括希望更多的好消息的到来，为我们不再挨饿的日子做踵事增华的证明，就成了鼓腹肠满后必然的要求与渴望。 记得十多年前，非典伊始，各种令人不安的坏消息以流言的形式快速地传播着，于是有人（就像国王）出面，颇有来头地驳斥这些坏消息是没有根据的胡说，并把最初传达这一坏消息的蒋彦永、钟南山二人的言论严格予以封锁（喂了狮子）；同时很权威地以“负责任”的句式发布了来中国和北京旅游是很安全的好消息。（国王也成了信使，真是平民而民主社会的真实写照），全世界都为此感到释然。便放心地东奔西走南北交流，把非典借着好消息的传播流布于各地。但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发布了好消息并没有鼓励好消息更多地到来，而被禁止的坏消息反而顽强地变成了有模有样的事实，不可抗拒地登台亮相。看来，国王们可以鼓励好消息的产生传播但无法完全根除坏消息的流通变现，这一点，的确是一个坏消息。 所以，上级领导们（好比是花剌子模的国王）喜欢好消息，而且如果能经常性地让上级领导得到源源不断的好消息，下级领导（好比是信使）就会因此受到奖励，最后就有可能改变地位，由信使而成为国王，进而获得更多的权力（权力意味着更多的利益）。所以，将自己当作向上级传送好消息的信使，便成了为官的义务和核心，至于好消息是否真实，这一般是不重要的。除非上级领导不喜欢你这种好消息而喜欢另一种形式的好消息时，或者处于下风的政敌需要用“真实”做武器来达到推翻对手的目的时，真实性才成为考量的指标。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公开的媒体或场合领导们的发言总有让一般的“群众”感觉有那么多的废话和空话。实际上，从花剌子模国看来，这些废话和空话其实质上都是一种传达好消息的必要形式，至少是传送平安让上级领导放心的祷颂弥散，虽然千篇一律，但总是使人安心宁静，只是因为置身其外的群氓，不谙空为万有之始之奥义，才会觉其荒谬。 我们都一直生活在花剌子模国而不自知。当然，毕竟是苹果爱疯和大妈广场舞的２１世纪而不是马背上刀剑挥舞的１２世纪，差别看起来还是相当大，所以，姑且称为“后花剌子模时代”好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