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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下下转了好几次车，直到菜饭飘香的傍晚时分，我才风尘仆仆地赶到镇上。初来乍到的我人生地不熟的，认不得去化工厂的路，又舍不得花几块钱打车，就厚着脸皮向街口的补鞋匠问路。那是位60几岁的老人，头发花白，额头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站直腰板，走到我面前，伸手指着前方，笑着亲切地说”：去化工厂路程不远，你一直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十几分钟就到了。唉，那家工厂活路重得很，本地人都不去进，我担心你身子单薄，怕吃不起那份苦！“我说了声谢谢，照着老人指引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工厂。 那位老人说的一点也不错，工厂里的活又苦又脏，从早到晚不是装车就是卸货，老板就把我们这些打工仔当牛马使唤。活路苦累不说，还要上夜班，但只要有钱挣，什么苦活累活我都乐意去干。熬了一个月的夜班，我白天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足足瘦了好几斤。可到了发工资那天，我一张一张数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幸福得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我开心地哼着不着边的小调，迈着欢快的步子，三步并两步赶去鞋店，像买双新皮鞋。 鞋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鞋，可最最便宜的也要50块。我舍不得花几十块钱买鞋，来来回回逛了几圈，就摇头叹气地走了出来。我在想，天气一天一天冷了下来，在贵阳读书的弟弟还没买冬衣，就留了点生活费，把余下的钱全寄给了弟弟，买皮鞋就等下个月吧。 可生活呀，有时由不得人去安排。寄钱给弟弟的第二天，我在卸货时，脚上的破皮鞋被锋利的铁片划了一道口子。人越穷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困难越要找上门来。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就火急火燎地赶去街上，找个鞋匠把鞋补补。天下着毛毛细雨，路面又湿又滑，泥水漏进鞋里去，弄湿了袜子，双脚冻得冰冷、通红。菜场边有个鞋匠，30几岁，矮胖的身子，大嘴巴，小眼睛，一脸络腮胡。他好像没什么事干，低着头在玩手机。我走到他身边，一连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冷冰冰地叫我把鞋脱给他看，他把我的鞋随便瞟了一眼，又扔到我面前，摇晃着大脑袋冷笑着说”：这鞋我补不了！兄弟呀，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吃就吃该花就花，你根本没必要这样节省。年轻人，要处对象，你这模样，就像叫花子，哪个姑娘看得上眼？“这位鞋匠说的也有道理，我就躲在无人的角落，把身上的钱掏了出来，刚好200块钱，我掰着手指头一算，即便每顿吃最最便宜的饭菜，也要3块，这点钱勉强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没买鞋的钱，只有再去找别的鞋匠补鞋！ 走了几步，又有个补些的师傅，正在上鞋掌。这个师傅是40几岁的阿姨，看上去面目和善，有几分亲切。我还没把鞋脱下，她就皱着眉头说”：不用脱了，你这鞋补起来费时间，少说也要20块钱。再说我想在没空，你要明天才过来拿。“我一点也不敢相信，补补鞋要20块，那我还不如再贴一点买双新的。走在异乡的街头，我觉得这个小镇是多么地冰冷，又是多么地陌生，而自己是多么地孤单，又是多么地无奈。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可怜的我也不知是怎样来到街口的，这样细雨飘飞的冬夜，行人稀少，显得冷清而空荡。街口的补鞋匠，还在昏暗的路灯下忙着补鞋。我记得自己来小镇那天，不认得路，是这位老人给我指的路。我看到他，有几分亲切，又有几分熟悉。可我还是没有勇气走过去找他补鞋。我呆呆傻傻地站着，凝望着老家的方向默默的流泪。要在老家，在这样的夜晚，母亲坐在火炉边，帮我烤着鞋子，我从来没穿过湿鞋，可在外的日子，天寒地冻的夜里，我脚上的破鞋漏满了水呀…… ”孩子，天冷得很，快回去吧，别冻着身子！“是街头的补鞋匠，在亲热地跟我说话。我点了点头，正要离去。没想到他站了起来，接着说”：小伙子，你是化工厂的，在里面干了多久？“我一五一十地说”：干了一个多月，发了一次工资。“他伸出大拇指，接着高声大声地夸起我来”：不容易呀，一般年轻小伙，吃不来这样的苦！我就喜欢你这样实在“的人。来来来，一块坐着聊聊。“ 他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着；腰上挂着皮围裙，树皮般的双手沾满了机油。他无意中看到我脚上的皮鞋，就笑着说”：脱下来我帮你补补。“我红着脸说”：师傅，别麻烦你了，这鞋破得不成样子了。我问了几个师傅，人家就是补不了。“老人拍了干瘪的胸脯一把，胸有成竹地说”：别信那些人的谎话，哪有补不好的鞋？怕是手艺没学到家。“ 我争不过师傅，脱下了鞋，他给我找来一双棉布鞋，穿在脚上暖暖和和的，既合脚，有舒服。师傅他鞋提在手里，像医生在诊断病情，一下摸，一下用指甲刮，居然还用鼻子闻。他嘿嘿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说”：这鞋皮质还好，穿过半年绝对没问题。我给你换换鞋底，就像刚买的新鞋一样。”说完，他开始忙了起来。他找来合适的鞋底，擦干净，拍了拍，抹了些胶水。然后接着取下断断鞋底，把鞋帮拿在火炉上烤干。我看他上线时，鞋底坚韧，就用顶针顶着针头，咬着牙把鞋底往下压……半个小时，他才把我的破鞋补好，还给鞋子抹油，看上去果然像新买的一样。 “旧鞋子穿出了感情，合脚不说，走起路来轻快得很！来，穿上去试试。”我换上师傅补好的鞋，整个人神气了不少，腰板也硬了起了，底气一足，说起话来声音响亮得很。我说了一大堆感激的好话，轻声问师傅给多少钱，没想到他呵呵笑着说“：孩子呀，我看得起你，愿意结交你这样的朋友！这样吧，就给一双鞋底的本钱——5块！”我不忍心让他吃亏，硬给他10块。没想到他一下子来火了，冲着我大吼“：你是不是也像别人一样，觉得我们这些补鞋的又臭又脏？我挣来的没一分钱，干净得很！把我当朋友，就给五块，发了工资，请我喝几口酒不就行了？啰嗦话就少讲，明天还上班，快些回去歇息。” 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街口的补鞋匠，觉得在这条街上，他和他的摊位，是最美最动人的一道风景，让这座小镇一下变得温暖而熟悉起来…… 赞 (散文编辑：淡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