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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完小春，过了九月天气微微冷了，十月小阳春后渐渐转入冬季，是城里人倦缩在暖房里的时侯。农民正是备冬迎来年的时节，平常挂在门后刀插子上的弯刀，砍大树用的板斧、剧，剃枝剥皮用的锛，矛镰草镰都备用等冬闲里上白平观“盘山”。一把麻绳，业已备等的长篮子，一根扁担穿过两头，担着农家的日子在山上山下，走过了十八代，老的上了云头，小的才爬出沟头。岁月就这般紧缩枯焦，这般自然而然，按部就班。农民的日子就象炕一块红壳粑，翻来覆去有点烫手，吃起来又很香。平淡的背后悠然见南山。 进了冬月间，磨刀不误砍柴功，，提镰挎弯刀上保胜场铁匠铺子给茅镰开齿给弯刀启口，在秋冬农闲，草木枯索的季节开始“盘山”的农事。 盘山，盘也有搬的意思在里面。就是把山上的柴草盘算到自己家里，当然要钱来“盘”。老家在白平观山下的雷塘碥，距天柱山、骆家山、五马盘、佛爷坡不过二里地，是直线的距离。真正的路程爬坡上坎怕有五里之多，一天至多不过来回跑两趟，中间还要赶忙吃饭。这盘山分一、二、三等，一等是青杠丫枝枞树林，除了山草外有铁料的丫枝枞须子，枞须子是发火的好料，乡镇上的馆子清早发火能卖个好价钱；还有老树疙瘩可打柴疙瘩，是过年过节炖肉蒸馍的上好燃料，又经实，又划算；二是半坡草坪，一般都是跑荒野草，夹许些横荆灌木、野蒿茅杆，有点煞力不讨好，只图堆头多，因为地处缓坡不费力，缺劳力又胆小，不慌不忙的农妇喜欢这等山地；三是地势险要，荆棘丛生的悬崖峭壁，要想获取柴火需搭梯子，吊绳缚腰凿穴攀爬，这大都是精壮男子干的活，险中求得的自然价廉物美事半功倍，我们少年就喜欢干这种事，有时采得一些奇花异木，名贵中药材那是意外之中的大喜，从中捡到野鸡蛋，毛狗儿子者不凡其人，那就是一山的新闻乐子。 盘山的季节已是秋尽冬来快腊月，一年之中的大闲。因为要过年了，大家都有一种盼头，一年的勤巴苦俭都是为了这最终的年，就是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这年也要过富足。农闲并不闲，大集体的劳动是为集体，这一会是为了自己，大家出的汗和力也比平常多。每天一大早，浓雾还笼在村子上头，一串端担子，背背篼的男公妇女吆三喝四，说说笑笑的一路上山了。他们都带了午饭，起码也带上几块粑红苕，干活累了歇口气以充饥。到了“一把伞”地坪，都各走各的到自己的营盘打柴，这时候漫山遍野就听到生冷的喳喳声、嗦嗦声、偶尔有踏脱的山石从崖上滾下来，便听到一声惊呐喊：“喂，石头滚下来了，下面的小心！” 脱掉冬棉衣的樵夫抬起头看，急忙躲到安全地带，少不了一顿日觉：“锤子锤打闷雷，眼睛夹在裤裆头，不见下面有你家大爷幺爸。” 看见石头从悬崖上跌下来，“砰”地撞到树杆上又跳起来，“轰”坠入了深谷里的人家户，不知炸了谁家的山坪塘里，飞起一朵水花，人家的狗跑出屋来对天吠哮半天。 村子里的林仕元是盘山的大户，他和峦桥村的村长沾亲带故，每年快到年底的时候，他就花上几百块钱，盘下一座山，然后一元、二元、三元、五元、十块、八块地盘给山下村民，落得百把几十块的利益，吃的是好烟、穿的是军大衣，整天在山上跑，划界线，量面积，截角裁边，二一添作五，大家都遵照他划的地盘，“各家自割盘内草，休掰他人树上枝”。这些标语都写在一棵白平观的老松上，粉笔在龟裂的树皮上不伏贴，只能远观不能近看。还有“天干物燥，严禁烟火”之类的随处可见崖壁上。林仕元带着他的女儿小琴在山上巡视，以防有人偷柴。偷柴是常有的事。社上的困难户无钱盘山，也一样要烧火煮饭，他们也背背篼捡割一些别家割剩的边角余料，不足以装满一背篼，边走一路顺手牵羊攀折别家营盘里的树枝，这会引起盘山户的不满，以抗议林仕元守山护柴不力，克扣盘山的钱款。林仕元一旦抓着偷窃者，办法就是“倒背篼”一些穿着褴褛的妇女，忍饥挨饿，偷藏默整了一上午，肩上纳出了血，好不容易才填满一背篼，一瞬间倒掉了。可恨的是林仕元不但没收柴火，还挥刀砍烂背篼收缴刀镰。可怜的村妇眼泪汪汪求饶也没有用。一群放牛的少年看不惯，编顺口溜骂：“月儿光，月儿圆，里面装块林仕元，林仕元花脑壳，结个婆娘是独眼窝。” 盘山的村民到了中午，冷饭热肚皮，将就带上山的煮红苕玉麦粑，捧山泉水充饥。吃过午饭，强劳力的汉子就用长竹篮挑了柴草下山，妇女继续收割。放了寒假的少年读书郎也上山打柴。一般他们都是用撬棍剥老松皮，既轻松又耐用。松皮烧小灶、烤火，炖钢精小锅最适用，与城里的煤炭有相当的用场，也有的上山帮父母打柴、割草、放牛赶羊。每当到了这季节，山下人家的中午基本是断了烟火的。除了守家护院的老人小囝都在盘山。从冬至一直到腊月尾，从清早到黄昏，成群结队象蚂蚁一样爬满了山岗。 每到黄昏里，肩挑背磨，断断续续的一家子从山上褪下来，把山还给了远夜，月亮端上一块玉盘，清辉尽照炊烟缭绕的村野，薪火相传的人户鸡犬相闻。 新年来临，天柱山白平观在农人冬腊月的盘山运动过后，乔木的枯枝老叶，崖边上的枯草残藤，剃割得干干净净，利落中焕然一新。新树在春节的炮鸣后渐渐复苏，薪火的炊烟盘成一首诗，在大地的上空写着“人间烟火”。 【后记：自然本富于人类乃以生存的肥沃土地，物物相生，生生不息，周而复始。而人类舍弃浪费满山的柴火不用而向地球开膛破肚掏精剐油，背弃大自然富于人类薪火相传的生存法则。而选择杀鸡取卵，断鹤续凫？走向断梗浮萍，留下断井颓亘！真如民间谚语：割卵子敬神——既得罪了神又绝了人。地球是圆，道法自然，尊重天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巧取豪夺等同挖祖坟。天老爷白骨现天之日，也是人类自取灭亡之时。这是我在收集故乡历史文化的断简残编，也算作一个背叛土地走向城市的农民子弟对故土白平观的惭悔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