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自从来到小学当体育教师，上课最大的感受是，让学生保持安静不是那么容易。比如上课站队，体育委员在前面整队，队伍中总是有人说话。我要求安静，前边不说了，后边还在说，左边不说了，右边还在说。反复要求，终于安静下来，过不了几分钟，又会有人说。有时候天空出现一架飞机，或者远处出现一股烟雾，也会引起学生的一片喧哗声。小学生好奇心强，活泼好动，注意力不容易集中，自控能力差，上课难以保持安静，这也无可厚非。我也很快习惯了学生的这种不安静。而且，每当学生参与到活动之中，进入到一种兴奋状态，出现了欢声笑语，声音大了一点，我一般也不会再去约束他们。我一向认为，体育课有体育课的特点，学生该安静的时候要安静，该活跃的时候就要活跃。

　　有一段时间，校长特别关注我的体育课。小学校长大部分是女校长，女校长一般都具有亲和、坚韧、宽容、细致的特质。在我眼里，我们校长除了具备女校长应有的一切特质，还是个善于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女强人。比如：以前学生在餐厅吃饭，总是喜欢说话，一片嘈杂之声；后来校长提出文明就餐，要求学生做到“食不语”，从进食堂到出食堂，都要在无语中进行，并规定了加饭、加菜、加汤分别用石头、剪刀、布三种手势表示；校长每天都会去食堂巡视，检查学生是否按照要求去做；如今，食堂里只有勺子碰撞碗盘的声音，再也没有吵闹声。自从校长开始关注我的体育课，我就预感到，过不了多久，体育课也将会发生一个很大的改变。

　　我们这所小学非常小，是城区最小的小学，小到什么程度？一栋三层教学楼，楼前一个不大的院子，四周被居民楼紧紧包围。而不大的院子就是操场，就是上体育课的地方。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我上体育课时，校长只要一出门，就能居高临下看的一清二楚。那时候正在实行“推门听课”。校长要是想听体育课，只要推开自己的门就行了。其实，校长即使不出门，也能听到体育课的声音。因为体育教师的嗓门一般都比较大，学生要是兴奋起来，活跃起来，喊叫起来，声音也不会小，校长即使坐在办公室里，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有一次，校长在办公室和教育局的一位领导谈工作，我在院子里上课，组织学生做游戏，一片欢声笑语。那位领导当然也是听的一清二楚，笑了笑说：你们的学生真是太活跃了。校长记住了这句话。领导走后，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道：我们的学生为什么这么活跃。我当时回答：上体育课学生活跃是很正常的。校长说：活跃很正常，如果影响了别人也很正常吗？我很无奈地说：我们的学校太小了，操场离教学楼太近了，没办法啊。校长说：操场离教学楼太近，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去改变学生，让学生安静下来啊。校长这样一说，我顿时哑口无言。从此，校长就开始关注我的体育课了。

　　以前我在另一所学校当体育教师，操场离教学楼比较远，上课时，无论学生怎样大声喧哗，也不会传到教学楼去。而在这所小学里就不一样了，院子里只要有什么动静，教学楼里的人几乎都能听到。我曾经询问过一位班主任，学生上体育课时，操场上的喧哗声是否会影响教室里上课的学生。那位班主任说，离得这么近，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也无所谓了。而老师们也从来没有对体育课的喧哗声提出过什么要求，可能是大家觉得学校本来就是这么小，应该相互理解吧。当然，校长之所以开始关注体育课，完全是因为那位领导的一句话。我想，那位领导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可是校长却很在意。不管怎样，校长已经对我提出了要求，我就不能等闲视之。再上课时，我开始禁止学生大声喧哗。然而，也许是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学生的喧哗声，有时候对学生的大声喧哗竟然是充耳不闻。因此，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学生的喧哗声经常会把校长吸引到体育课上。而校长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我的体育课变得安静下来。

　　一次，我正在组织学生活动，不知不觉，有几个学生的说笑声越来越大，我却丝毫没有在意。不知什么时候，校长已经快步走过来，径直走到了那几个说笑的学生面前。校长做了一个抬手下压的动作，说道：同学们，请不要大声喧哗，声音低一点。那几个学生的声音马上低了很多。校长继续说：再低一点，再低一点。有一个学生问：校长，要低到什么程度啊？校长想了想说：这样好不好，两个人说话，只能两个人听到，三个人说话，只能三个人听到，能不能做到？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试着悄悄说话。校长说：很好，很好。我暗暗佩服校长，这样具体的规定只有校长能想得出来，让我又学了一招。再上体育课时，每当学生兴奋起来，说话的声音大了，我就用这个规定去要求学生。

　　又一次，我正在组织学生跑步，要求步伐整齐。刚开始脚步声还有些凌乱，跑着跑着，学生的脚步声渐渐统一到一个节奏上，越来越整齐，出现了“踏、踏、踏、踏”的声音，我很高兴。可是，有的学生可能觉得整齐的脚步声很好玩，故意加重了脚步，于是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地面竟然有了轻微的震动。恰好校长走进校门，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径直走过来，大声制止：同学们不要用力跺脚，不要用力跺脚，脚步轻一点，再轻一点。学生的脚步声很快减轻了许多，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凌乱。我也无法再要求步伐整齐，转而要求脚步要轻一点。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我对同事老王讲了这件事，老王哈哈大笑说：以后学生跑步，就用太空步跑，那样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摇了摇头：太空步太难了。

　　还有一次，我正在组织学生进行接力跑比赛，小组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很多学生都挥动着拳头情不自禁地大喊：加油！加油！小脸涨得通红。我也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只顾观看比赛。校长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过来了，又是摆手制止：不要喊了，不要喊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校长：不让他们喊，怎么加油啊。校长说：声音太大了，太乱了。校长这样一说，我才醒悟过来，也赶紧制止：不要加油了。校长继续对学生说：同学们不要喊了，要加油就在心里加油，不要出声，好不好。一个小女生跑到校长面前，笑嘻嘻地问校长：校长，你看我们这样加油行不行。一边把两手靠近嘴边，一边张大嘴巴从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加油，加油。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很好。我虽然觉得很好笑，可是也只有这样了。校长走后，学生都不再大喊加油，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心里加油。比赛虽然还在继续进行，因为没有了加油的声音，学生的热情也不再那么高涨。我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让学生安静下来我没有意见，可是为了安静不让学生加油，就有些不妥。尽管觉得不妥，以后上课，只要有学生再大喊加油，我还是会坚决制止。

　　那个学期，校长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体育课上。在校长的关注下，我的体育课是越来越安静了。

　　元旦临近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活动，班级之间进行拔河比赛。我在当裁判，班主任在指挥，一部分学生在参加比赛，一部分学生在安静地观看比赛，秩序井然。拔河比赛正在进行，双方力量相差无几，一时间难分胜负。恰好教育局的那位领导又来到了学校，校长陪同着。那位领导显然对拔河比赛很感兴趣，在现场驻足观看了一会，突然问校长：那些观看比赛的学生怎么不加油啊？他们加油，气氛才会热烈啊，而且这也是一种参与啊。校长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立即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那些观看的学生大声说：同学们，咱们一起加油好不好啊？一个小女生大声说：校长，我们一直在加油，是在心里加油啊。校长说：同学们，让我们把心里话喊出来，大声加油好不好？

　　好！

　　我听到了整齐而响亮的喊叫声。

　　加油！加油！

　　学生齐声呐喊，声震云天。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安静，那一刻，我的耳朵竟然有些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