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鱼 我的孩提时代,村上的人都喜欢到河下弄鱼。 春上天洪水来了,村民们就三五成群地扛着鱼罾到沅水河畔找个廻水湾扳鱼;枯水季节,大家又会独自拎着鱼网到沅水河畔的滩上去撒网,或扛着钓竿到滩上去溜鱼。但用罾扳鱼也好,撒网溜鱼也罢,在我的记忆中,这些都没有用茶油枯药鱼好玩。 药鱼的条件是蛮讲究的。沅水的主河道上是不能药鱼的,屋前屋后的死塘里自然也是不能药鱼的,只有到河不是河,塘不是塘的堰潭里才能药鱼。 我的家乡就恰好有这么一个堰潭,它的名字叫向堰潭。 向堰潭长约一公里,宽约百米,深约丈许,水势平坦。它东靠百丈悬崖,西临沙滩荒洲。上游与小溪公溪河相通,下游处截腰横筑了一条低矮的堰坝,下来的水通过堰坝的口子,又流向沅河潺潺而去。 这是一个天然的大鱼池,里面没有大船来往的干扰,那时候也没有像现在的人这样“野”,用电麻鱼,用土制炸弹炸鱼。一潭湛蓝的水悠悠的,缓缓的,鱼儿们在里面,自由自在,尽觅好食,只要一年功夫,小鱼就长成圆滚圆滚的大鱼了。 每年秋日药过鱼之后,几日光景药水就会退尽,换上一潭新鲜水。上游公溪河中的小鱼儿,就会自然而然地顺水来到这里。春天涨水的日子,洪水把堰潭与偌大一条沅水河连成一个世界,沅水中的大鱼儿就会乘机快活地游向这里。待洪水退尽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小世界了,只有和公溪河里的小鱼儿们共同在这个堰潭里安家度日了。 每年秋收之后,闲着的村民们就把长长的眼光投向这里,想在这里觅点美食饱饱口福,或找点零钱,但更多的是想过把“药鱼”瘾。 药鱼的日子越靠冬越好,越靠冬水位就越浅。水浅,被药的鱼就捞得干净,同时用药也越少。所以,中秋过后,村民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堰潭边看水位。哪种水位能够药鱼,村民们心中都有数。村民们看水位并不是都想药鱼。有的是想药鱼,有的则是想别人来药,自己来捡便宜鱼。因为药鱼是要成本的,这个成本不是几十,动辄就是大几百,还费神费力。所以,有些人总想捕捉别人药鱼的信息,捡点便宜鱼。为了不错过一年唯一一次的药鱼机会,这种人一见水位低了,就几夜几夜地蹲守在潭边的茅草丛里窥视,蚊子叮得人奇痒,拍一巴掌了事。一旦碰上了有人药鱼,他们捡鱼的动作比药鱼的人还要快还要利索,甚至捡的鱼还要多。 被药的鱼,谁都可以捡,谁都没有权力去阻拦他人捡鱼,就像上山打野猪一样,打死的野猪见人一份。所不同的是,谁捡的鱼谁拿,不兴见人即分。因此,药鱼的人也很谨慎,生怕劳而无功,费力不讨好,做了亏本事。 他们通常是村上的某个组或两个组的人邀结在一起,其行动非常保密,药鱼的茶油枯各家各户白天就在各自的家里准备好了。备油枯时,决不允许外人发现。一旦发现,别人就会知道向堰潭要药鱼,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让向堰潭周围的村民都知道,药鱼的人就会事倍功半。于是,他们都是关着大门把油枯捣碎。到了出发前的个把小时,才关着门烧好开水,把游枯泡胀。等到深更半夜时,村民们不像平日里到河边去扛竹子,要破开嗓子咧咧地喊,而是由路程最远的那户人家担起茶油枯到另一户人家的门口轻轻地吹个口哨,别人就知道该走了。于是,一个喊一个地担起茶油枯都向向堰潭走去。在路上他们走的极轻,没有平日里哪种噼哩啪啦地脚步声,连绳子与扁担的摩擦处都滴过水的,防止赫哧赫哧的响声划破夜空,惊醒村民;也没有话语声,更没有笑声,个个都小跑似的径直地把茶油枯担到向堰潭上游去。 到了目的地,大家把水桶里泡胀了的油枯,腾到箩框里,再端着箩框双脚稳稳地站到潭上游的流水上,几个人排成“一”字形,让流水冲洗箩框,把油枯水慢慢的洗出来。洗出来的茶油枯水就顺着流水向潭中弥漫。 在有人洗油枯的同时,另一伙人就做着捞鱼的准备。他们把无尾船从岸上解开,划到潭中央,这里瞅瞅,那里瞧瞧,看第一条鱼从那里冒出来?虽然夜幕遮住了他们兴奋的面孔,但无法掩饰他们声语中带有的那种收获在望的喜悦。 待到担去的油枯水全部洗完时,借着朦胧的月色就会发现水面上偶尔有了小白点浮出,慢慢地就由一个点扩展到一个面了。鱼儿被药了,这时的大家再也耐不住性子守住这深夜里的静谧了,只见各人拎着长长的舀网杆子,或站在船上,或游着水,或站在水边上,睁大眼睛在水面上四处搜索着,一旦发现白点,就会不顾一切地向白点舀去。 随着时间的延长,浮在水面上的鱼会越来越多,死了的,半死的,晕了头的,哪种都有;死了的就会沉到水底里,半死不死的就会在水面上挣扎。 大概半小时至三个小时之间,是出鱼最多的时候,也是药鱼兴致最高的时候。这时,潭里就会躁动起来:划水声,喊声,笑声和各种声音就会把向堰潭搞得沸沸腾腾。这些声音就会把远远近近的熟睡的村民惊醒。这些村民就会迅速爬起床,互相告个信,飞快地朝向堰潭跑去。等村民们都晓得向堰潭药了鱼时,向堰潭就成了人的世界:水中是人,岸边是人,船上是人,潭尾是人,潭中是人,潭头是人;整个堰潭里就像赶集一样,人挨人,人挤人;有老的,有少的,但中青年人居多;大部分都是男的,但也有少许女的。摇着船的人舀一只鱼就往船舱里撂,其他人舀到鱼或是往篓箍里塞,或是用早已备好了的绳索串过鳃巴,又继续去舀。其场面煞是热闹。 热闹的场面一直要延续到天亮,站在岸边的人们往水中瞥去,确认水中没有希望时,才会三三两两地提着收获回家去。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迅速离开这里,还有些贪婪的人会继续呆在那里,扎着猛子在水下摸,还有些人裸着上身,穿一条裤衩蹲在岸边扫视着水面上,希望又从眼皮底下冒出白闪闪的一条。由于他们的耐心,第二天还会有人捞出鱼来。只有堰坝下面的笼网收起来了,向堰潭的岸边才会见不到人,他们才会把目光投向明年的秋日这一天。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