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美景四时新

——我的悦读人生

华野

正像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一样，人们的精神食粮——书籍，也非常少。学生上课经常没有课本；农村书店，除了卖些战争题材的小人书（巴掌大小的配有图画和文字的书）和有关农林牧业的书外，再没其它书，很多书都是禁书。——更何况即使书店有卖的，一个农村孩子，没法想象买书看。然而，正像春天来临，即使天在干旱，小草还是会破土而出，树枝还是会发出新芽！如果你真爱读书，你就会想尽办法找书看。

借书，悄悄借书，仿佛地下工作。大雨天，不上坡，吃过饭，戴上斗笠，悄悄去到那有书的人家，借来之后，把泛黄的脱页的书藏在衣服里，悄悄溜回家，关起门来看——因为怕人知道自己是在看古书（那些年把这些书叫黄色书籍），被人举报大人会挨批，小孩会被人反映到学校，说是思想有问题。那年代，农村人家能收藏的书，是古典小说。今天在书店随便能看到的《三国演义》《封神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杨家将》《隋唐演义》《说岳传》等，那时都是“稀世珍宝”，方圆几十里，都难借到。我算是幸运的，因为附近的生产队，有几个“土秀才”（农村有文化爱读书的人），还有我那只上个三个月学堂的伯父，他们爱读书，常在一起“摆古”（讲古典小说的故事）。我的父亲，虽然不识字，但喜欢听书、摆书，在我小学二年级，些须认得些字，就从这些土秀才家借书，要我念给他听。开始，很多人名、地名、武器名、坐骑名等不认识。父亲知道这些内容，就一起猜，实在不认识，第二天向土秀才们请教，这是我最初阅读古典小说。整个小学、初中的许多夜晚，在一盏摇曳的昏黄的煤油灯下，在青蛙、蟋蟀以及其它虫子的叫声里，读完了这些古典小说。大战长坂坡独保阿斗的赵子龙、大破摩天岭的薛仁贵、“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误走小商河的杨再新、挑二十四架铁滑车的高宠、不插黄旗的裴元庆等等，都是我崇拜的偶像，为他们高超武艺而五体投地，为这些英雄悲壮结局悲痛、惋惜。而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奸雄的曹操，在儿时的印象中，是一个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的英雄，只从每次脱险之后他的笑声，才让我感觉到他的奸诈和可怕。盘古开天辟地，洪水泡天，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七十二变，老君一气化三清，通天教主造扭天车，赤精子的阴阳镜，广成子的翻天印等神话传说，更是给予我无限遐想。而每每遇到书中的诗、词、赋，一律都跳过去——那时，我还没欣赏它们的水平，大多数字都不认识。

儿时读这些古典小说，培养了我读书的兴趣和爱读书的习惯，奠定了我的语文基础。冥冥中，指引我的人生路。恢复高考后，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与儿时爱读书，是密不可分的！

在河边一边放牛，一边看书，是儿时生活的重要内容，给我的童年生活充实与快乐。那时，清江河还没拦河筑坝，我家就在清江河边。每到春夏，沿岸的马鞭草绿油油的，像一条宽阔、柔软的绿色地毯，沿河岸铺开。上面开着紫色老鸦花、金黄的太阳花，蝴蝶在抬水（就是成双成对的飞着），蚂蚱在丛间跳跃，深红的、黑白相间的以及其它各色蜻蜓，在一丈来高的空中追逐嬉戏，三五成群的牛、羊，低头啃着柔嫩的青草。我就坐下看书，一本书，两三个下午就看完了。天黑的时候，才赶着牛回家。这样的下午，什么生活的压力烦恼都抛诸脑后，而有关未来生活的许多设想朦朦朦胧、若隐若现。

炎热的夏天，带一本诗集，去清江河的浅滩，找一块大石头坐下，凉风习习、流水哗哗，河流的两岸更加寂静，这样的环境适宜读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辛夷坞》）。“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王维《归嵩山作》）。“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王维《山中》）。这些描写山川景物的诗句，就会像眼前流水，源源不断，从记忆的河流，从几千年的辋川别墅顺流而下，你也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古代，与落日、流水、桂花、红叶，成优美的画卷，世俗的纷杂和尘滓随流水远去。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一部好诗，你变成了蓝天一片云彩，悠悠然！如果看书疲倦了，对岸绝壁岩石之下，生长着一支支不含任何杂色的野黄花，那样的纯黄，在风中微微摇动；无风的时候，花影投到水中，随波荡动，惹人爱怜。你只需一个眯子（潜水）或一个插子（一种泳姿）就游了过去。还有一种扁草，金黄色，有绿色的镶边，用来折成马儿，很好看……在这样的美景读诗，能深入诗歌的意境，能平复躁动的心。

也许因为青春的孤独，也许因为诗歌的跳跃性正合我的思维，也许因为诗歌的抒情性适合我的味口，也许因为诗歌的意境、语言满足了我对美的追求，也许是诗歌的想象令我喜欢，我对诗歌情有独钟！最初读的诗歌，是小学课本上的毛主席诗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七律·长征》）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清平乐·六盘山》）。“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西江月·井冈山》）。这些诗词，小学时背过，至今仍可一字不漏的背出。当时的小学老师，并不讲解诗词内容，只是要求我们背诵，而诗词音韵美、诗作者的英雄气概，经反复背诵，小学的我亦能感受到。最开始，我只喜欢古诗，偏爱李白、李贺、李商隐、欧阳修、李清照、秦观、周邦彦、姜夔、李煜等人的作品。不知是大一还是大二，学了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贺敬之的《回延安》，徐志摩《假如我是朵快乐的雪花》后，便疯狂爱上了现代诗，没课的下午，就拿一本诗集跑到幽僻的路上或山脚下读，有时候回来学校的饭都开过了。晚上，又去阅览室读。在阅览室读书，非常安静，出了翻书的声音，几乎在没有其它声音。也比在教室里学习更自由，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阅读内容，也方便做笔记，还可以认识其它年级的同学。拜伦、雪莱、普希金、歌德、庞德、威廉斯、艾略特、叶芝、华兹华斯等，《人间喜剧》《巴黎圣母院》《复活》《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母亲》《红与黑》《哈姆莱特》《猎人笔记》等外国作家作品，是我在大学里才接触到的。如果疲倦了，可以借一两本杂志消遣：《知音》《爱情、婚姻、家庭》《世界电影》等。假若时光可以倒流，我愿回到大学，回到校园，忘却尘世繁杂，静静读书！

放了寒假，回到家里，冬天，围一条围巾，穿上一套白色西服，读徐志摩《假若我是一朵快乐的雪花》：“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觉得特别抒情，头脑中也就想像心中的“她”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现代诗歌中，比较喜欢徐志摩、戴望舒、何其芳、卞之琳、舒婷、北岛以及台湾作家席慕蓉、非马、洛夫、蓉子、郑愁予、余光中等人的作品。尤其是席慕蓉，她早期的诗集《无怨的青春》《七里香》《时光九篇》等，我差不多首首背得。从主流诗人到灰色诗人（当时划分），从古典诗歌到现代诗歌，从中国诗人到外国诗人；从读诗，到学习写诗。如果把生活比作一条大江，那么读诗、写诗是我生活这条河流的重要支流，从年少的多愁善感、中年的坎坷艰难，到现在的淡泊宁静，诗歌，是我人生路上悠远的风景，是远方的地平线！

     喜爱诗，也爱散文，尤其是喜欢抒情味浓郁的散文。像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陆蠡的《囚绿记》，庐隐的《异国秋思》《月下的回忆》《最后的命运》，郁达夫《故都的秋》，朱自清《荷塘月色》《春》《背影》，沈从文《湘行散记》等，冰心、巴金、丁玲、张洁、张抗抗、池莉、张爱玲、林清玄等人的作品，无不喜欢。散文中，尤喜古代散文中的山水游记。柳宗元《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郦道元《三峡》“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这些散文中凝练、形象、优美的句子，令人回味无穷，描绘的美景，令人神往！

除了喜欢文学书籍外，我也喜欢道家、佛学、禅宗及其它杂家，天文、地理、哲学、历史、医学等都喜欢阅读。 读书，让我穿越时空，了解古人的生活习俗，体验他人的情感，增长各方面的见识、智慧！读书，让我在过眼云烟的尘世生活中，找到了立足点。在纷繁的尘世生活中，没丧失信念；读书，让我变得善良，凡事懂得从他人角度思考，悲天悯人，懂得生命的平等。读书，让我的精神世界广阔无垠！

罗素：“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 这也是我一生的追求，生命的支撑点！

读书，个人的生命之树婆娑，民族的生命力得以长盛不衰！

此生与诗书为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