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消夏 王尚桐 读小学时,每逢放暑假常去乡下奶奶家。那个年代课业负担也不重,一本暑假作业三十多页,每日一页,半个小时就轻松搞定。留下了大把的休闲玩耍的快乐时光。 奶奶家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山村,一条清澈的小河绕村而过。山村幽静祥和。城市中过夏天,常被称作“熬苦夏”。而在山村,有山有水,浓荫蔽日的绿树下,清风徐来的小河边,无疑是最好的“避暑胜地”。初来山村,一切都很新鲜。那日吃过早饭,拎着竹篮,陪奶奶去菜园浇水拔草,小小菜园,打理得干干净净。突然山那边飘来乌云,还伴有阵阵雷声,零零星星落下了小雨,刚刚打湿了地皮,真正是雷声大雨点小,奶奶感叹了一句:“这是给虫子点眼睛呢”,哎呀!奶奶的语言多么有文学。出菜园,走小道,上到乡村的土路上,土路干巴巴的,一滴雨都未落,奶奶感叹着,“隔道不落雨啊”!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也是我第一次见识了一场雨的渺小和大地的广博。 邻居长着一对小虎牙的阿福,邀我午饭后去打枣,我应允。心里却纳闷,枣要到秋天熟了才能打,现正是盛夏,去哪儿打枣啊?吃过午饭,拎着竹篮和阿福结伴往村外走去,沿着小河前行,拐过一个山坳,河面变得开阔起来,河滩上铺满白沙,踩在脚下又松又软,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景色宜人。河面上传来一声声欢乐的叫闹声,戏水、游泳、打水仗,这成了男孩子们独有的欢乐之地。我也顿时明白了,“打枣”是“打澡”。阿福也露着小虎牙咧嘴笑了。当然,山村孩子的游泳也没有什么蝶泳、蛙泳,通通都是“狗刨”,手脚不停地击打水面,激起高高的水花,确实泳姿不那么的好看。但是,在孩子们的心目中,那就是游泳冠军。最热闹的是打水仗,互相撩水,水花四溅,欢笑着,追逐着,顺着河面吹来的习习凉风,夏日的暑气全解了。 “小暑黄鳝赛人参”,正是吃黄鳝的季节,为给家中饭桌添加一点荤腥,农家孩子个个都是抓鳝鱼的高手。抓黄鳝是一项技术工作,首先准备一根细木棍,前段削尖,用细铅丝绑一条蚯蚓,下稻田,仔细在地埂头寻找黄鳝洞,找到洞口,木棍伸入洞中,一有黄鳝咬蚯蚓,迅速拉棍出洞,一条黄鳝就在手中。我拿着阿福送的木棍,在小伙伴的帮助下,在泥泞的水田中,也抓到了黄鳝,虽然满身泥污,但看到小竹篓中一条条蠕动的黄鳝,心中充满喜悦,喜滋滋拎着竹篓回了家。奶奶是烧黄鳝的高手,从土灶上方的房樑上割下一块黑黢黢的腊肉,洗净,切薄片,将鳝鱼切段,山上挖来的黄泥拱竹笋,那是竹笋中的精品,笋洗净切片。大铁锅,柴火灶,煸出腊肉的油脂,下黄鳝竹笋翻炒,加水小火炖煮,当灶间飘荡出浓浓的香味时,菜烧好了。开锅吃饭,搛一筷菜,腊肉的香,黄鳝的鲜,竹笋的甘,就一大口米饭,奶奶的腌笃鲜慰藉了饥饿的肠胃,也驱走了夏日的燥热。 红日西沉,吃过晚饭,跟着奶奶去纳凉。山村夏夜,虫鸣蛙叫,月光似水一样洒下来,给宁静的山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奶奶很喜欢蒲葵大扇,蒲扇大气,经久耐用。“蒲”这个字,有凉凉的水意,夏日炎炎,一桶清凉的山泉,一把矮脚的竹椅,一碗清爽的绿豆汤,篱边摇曳的大丽花,丝瓜架下欢实的虫唱,蒲扇轻摇,暑气、蚊虫、燥热,郁闷,统统都被扇跑了,夏日也变得格外清凉。 对于劳碌一天土里刨食的乡民,三三两两聚集在瓜棚豆架之下,这是他们最惬意的时光。大人们谈天气,论收成,今年天旱,雨水少,人们聚在三叔公周围,向他讨教。三叔公识点字,多少懂一点五行八卦,会看麻衣相,村中有喜事、结婚、上樑……都请三叔公帮选日子,来满足乡民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小迷信,完成岁月中有些必不可少的仪式。 听三叔公滔滔不绝“几龙之水””的理论,又听“龙多靠,龙少涝”的俗语,龙的多少决定了旱涝收成,对龙也充满了敬畏之心。期盼风调雨顺,我的心也和乡邻更贴近。 喜欢玩耍的小孩,三五成群,奔跑在田野小路,林间石径,河畔草丛,那些飞舞的小小萤火虫,闪着点点绿荧的微光,就像跳跃的珍珠,一直在前方不远处飞翔。孩子们不停地追逐,不停地欢笑,惊飞了树上的鸟雀,吓跑了河里的游鱼。困了,倦了,才依依不舍回家睡觉。 明月皎皎,星汉灿烂,虫鸣蛙唱。在奶奶老掉牙的故事中,困意阵阵袭来,在睡意朦胧中,犹能感觉一上一下舒缓地摇着蒲扇,凉风阵阵,扇灭了心中的暑火,扇跑了随时准备俯冲下来的蚊虫,在恬淡寂静中,安然入睡。 时光过得真快,最后一页暑假作业做完了,夏天就要结束了,我也要回城了。山村消夏,跌宕刺激,充满乐趣。人晒黑了,也更精神了,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唐代诗人李昂的感慨,我也深有同感。现如今,我也很怜惜那些住在城市高楼衣食无忧的孩子们,他们的生活中却没了我们当年多姿多彩的童年乐趣。而为生活奔忙的大人们,出门忍受水泥地面的炙烤,进入室内猛吹空调,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怎能不得空调病?从这点而言,“熬苦夏”一说,还真是恰如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