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长得很俊。然而她和春城结婚才半个月春城就死了。她悲痛欲绝。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到村南的柳河边呼唤着春城。她总觉得他没死。春城身材魁梧，目光有神。婚后，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俯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闭上眼睛，嗅着他那特有的令人陶醉的男人气息，感到幸福极了。谁能想到蜜月未尽，生龙活虎的男人却永远地离开了她。夏日的风无精打采，烈日炙烤着大地。小雪的胸口像堵着一道坚硬的石墙，总在窒息之中。
　　
　　在村长马通贵的亲自操办下，春城的后事办得光光亮亮。这也难怪，因为春城是为了抢救落入激流中的三个儿童而死的。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尤其是那几个被救儿童的家长，一次次地来到小雪面前放声大哭。哭过几场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安慰小雪“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注意自己的身子”……小雪哭啊，想啊，想啊，哭啊。后来她自己停止了哭泣，非常平静地躺在了床上。有人请来了医生。但医生为她号脉后放心地对大家说：“她没事，是太难过了。”
　　
　　是的，小雪是太难过了。她才二十二岁。平时姐妹们都十分敬慕她甚至嫉妒她。她那闪亮的眸子，高雅的气质，婀娜多姿的身材，令男人们心旌摇动，让女人们眼里冒火。她还有一手绣花的绝活，奶奶教的她。绣的花五彩缤纷，争奇斗妍；绣的草青翠欲滴，呼之欲出；绣的人喜怒哀乐，栩栩如生。嫁过来后，她想帮春城搞花木，种蔬菜，还想把村里会绣花的姑娘和媳妇们拢一块儿，成立个公司；还想着当上妈妈的感觉……半个月的时光在人的生命的旅程中太短暂了。她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幸福的滋味，幸福的光环已经在她面前倏地逝去了。像梦一样。她想，真的是梦就好了，梦醒归来，天空还是那么蔚蓝，花儿还是那么绚丽，空气还是那么醇香，洞房还是那么醉人。可惜不是梦。她使劲掐自己的胳膊，疼感明显。她静静地流下了眼泪，泪水顺着她那光滑、细腻的脸颊流淌着……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小雪正在吃饭，婆婆蹒跚地进来了。老人家经过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突然变故，显得苍老多了。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生了两个女儿，春城是老三，本指望他结婚后能养下个儿子传宗接代，没想到去得这么快！小雪扶婆婆坐下，无言地安慰着孤寂而滴血的婆婆。婆婆目光散乱地看着小雪，几次张嘴说话又都咽下去了。小雪静静地等待着。后来，婆婆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对小雪说：“雪儿，你……有身孕了吗？”小雪心里一酸，泪水顿时溢满眼眶。她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看见婆婆浑浊的眼睛更加浑浊了。一丝绝望的神情罩住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几滴凄清的泪水滴落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婆婆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想来问你，可他们非逼我来。这房子……”小雪一下懂了，也一下朦了。丈夫尸骨未寒，他们就来赶她了？是啊，她没有怀上他们家的孩子！虽然她和春城婚前早就亲密无间形同一人，但她特别看重女人的贞操，一再劝说春城，不到洞房花烛，她的身子不能给他。春城尽管青春勃发身强体壮欲火难耐，但最终还是依从了她，并为能拥有纯洁无瑕的女人而非常自豪。婚后的半个月，忙忙碌碌而又缠缠绵绵的十五天，小雪像在甜蜜的花园里尽享着丈夫的温情。她现在十分后悔，本来婚前已约好了出去度蜜月，婚后却因为她想节省几个钱搞事业而落了空。在她的泪眼的罅隙中，她仿佛看见了三个天真活泼的儿童。他们的生命是丈夫用命换来的，她很难过又很自豪，很骄傲又很凄婉。她形容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只觉得嘴里涩涩的，像吃了未熟的柿子又未漱口似的。
　　
　　小雪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她看见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半了。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她麻木地问道：“谁呀？”
　　
　　“我，村长马通贵。”
　　
　　小雪晃了晃头，脑子清醒了些，她起身开门。村长对她是有恩的。这些时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少了村长。这时他来还有什么事要办呢？
　　
　　一进门，村长就气愤地说：“这些没良心的狗日的东西，春城才去几天？他们就来要房子！”
　　
　　小雪说：“你也知道了？”
　　
　　村长笑道：“我是谁？什么事我能不知道？小雪你放心，他们真是痴人说梦！不要说按照法律这房子就应该属于你，就是我咋呼一声，他们也不敢乱来！”说着，村长的三角眼在小雪的脸上胸口扫来扫去。小雪眉头蹙成一个结，给村长拿了烟。接烟的时候，他捉住了她的手。她急忙抽回，正色道：“村长，请自重！”村长却笑嘻嘻地说：“妹子，你长得真迷人！我……”小雪急步走到门口，把手一摊，神色愤然道：“你快走，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依旧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点着了烟抽了一口，悠然自得地模样瞅了一会儿小雪薄睡衣下的腰和腿说：“妹子，别说你的事不用我管，这一阵子我管你的事还少吗？差点累个半死。当然了，说实话，像你长这么粉嫩，讨人喜惹人爱的女人真不多啊！给你干事，累死也值。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我这，不也是正常的吗？”小雪盯着村长那淫邪的三角眼，突然笑了起来。她也坐下了，离村长数米远的沙发上。她面带笑容地说：“村长，这段时间你确实帮了我不少的忙，我会记住你的，也会感谢你的。不过你要知道，别在我这个寡妇身上打主意。我可是一个眼里掺不得沙子嫉恶如仇的女人啊！”村长笑道：“小雪妹子，说哪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刚才是给你开玩笑呢！妹子，咱村的塑料厂还需要个人，当会计，很清闲收入可不少的活，我就一句话的事儿。你去不去？”小雪说：“不去！”马通贵站起身青着脸说：“那我走了？”小雪在沙发上没动说：“不送！”
　　
　　马通贵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不想搭理他的浑身通透着漂亮女人特有的充溢着迷人魅力的寡妇小雪，猛地关上门转身扑向小雪。小雪惊得刚要站起来，已被人高马大的村长马通贵抱在了怀里，烟酒气熏人的嘴贴在了她的嘴上。她气坏了。她拼命地用手抓，用牙咬。但一个羸弱的女人怎能敌得过一个强壮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正欲火难忍呢？
　　
　　不一会儿，小雪已被马通贵搂抱得喘不过气来了。愤懑，恼羞，使小雪怒火满腔。就在马通贵撕破她的衣服把她抱到床上强摁倒的时候，她突然十分清醒地抓住了她特意放在床头枕下的一把不大但却锋利的水果刀，拼足力气攮在了他的胸口上。他低声惨叫着，捂着胸口奔了出去……
　　
　　小雪爬起来，见床上地下都是鲜血，吓得直发抖。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她勉强挪步，关好门，冲了澡，擦了地，撤了床单换了衣服，拿起电话，准备报警自首。拔号时，手抖个不停，几分钟也没有拔通。她倒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她哀叹自己为什么这么时运不济祸不单行。后来，她带着泪水进入了梦乡。她梦见公安人员来抓她了，冰凉的手铐锁在了她的手脖上，众人责骂她。醒来，她忽然清醒了。村长马通贵死有余辜，我是自卫！她站起来，走到电话机前，刚要拿话筒，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吓得不知所措。难道村长死了？真有人来抓她了？她在铃声响了几下后毅然接了电话。她没有想到的是，说话的是村长马通贵！
　　
　　“小雪，是我，马通贵。你那一刀刺得偏了一点儿浅了一点儿，不然我也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怨我，我是咎由自取，自讨苦吃，死有余辜！我向你赔不是！小雪，别声张了，求你了，不然都不光彩。你一个寡妇家的，脸面更重要……”
　　
　　神情麻木地听完了马通贵的话，小雪没有吱声。马通贵也没有让她张口就挂断了。她心里真不知是何种滋味。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快天亮了。她十分的疲惫可又睡意全无。她想了很多很多。后来她想到了她最好的同学娟丽。她在几百公里的城市打工，昨天来看她后回去的。娟丽走前要她和她一块儿去，散散心也好。可她不愿离开这里，她要守着已去丈夫的遗像和遗物，虽然看见这些就令她伤心，但她觉得，一旦看不到她会更难受更空落。今晚发生的事，让她改变了主意。此处难留人，自有留人处。别在这里睹物思人招蜂惹蝶了。寡妇门前闲事多，一点儿也不假。想到这里，她又恼恨自己窈窕的身材和俊秀的容貌，真是有点儿红颜薄命啊！
　　
　　小雪收拾起东西。她感觉到窗前有轻微的声音。关上灯仔细听了片刻，一时寂静无声。她拿起一把大号水果刀开了门用电筒一照，窗下蹲着一个人！是村里有名的痞子孙二棍！他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说：“嫂子，我来看看你……”她把刀子往电筒下的光亮里一晃低声吼道：“快滚！”他愣了一下拔腿就逃，转瞬即逝。
　　
　　回到房里，小雪欲哭无泪，浑身颤栗。她跪在春城的遗像前叫着：“春城……”
　　
　　小雪本想天没亮就悄悄走掉，免得招惹是非。但她却在黎明时分睡着了。她太困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好好地睡一个安稳觉。也可能她想进入梦乡。梦是个十分奇特的东西，不管你白日如何辛劳，如何痛楚，梦中可能和白日毫无关联，说不定会是个令人快乐让人欣喜的时光。当然，在小雪的心里，她这时的企盼，是见到她的春城，抱着他，搂着他，向他倾诉心里的烦忧与不平。她真的思念他，那么活生生的一个男人，怎么就离开了她让她独自领受这阳世间的酸涩与煎熬？假如他还活着，他会很好地保护她，使她免遭别人的算计。甚至春城只要在她的身边，就是穷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也心甘情愿。可惜只剩下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有这许多的劫难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惊异，她恐惧，她无可奈何，她惊慌失措。她睡着的时间很短，也可能只几分钟。她没做什么美梦，而是被梦中的恶人吓醒了。她立在田野里，恶人在田野前面的禾苗里站着；她爬上山坡，恶人在山坡上蹲伏着；她扑进河流，恶人在水低下嘶叫；她躲进房里钻进被窝蒙住头脸，恶人在床前大叫着掀开被子！她吓醒了，浑身冒冷汗，眼睛在房里乱瞅。
　　
　　窗外已有了亮色，小雪急忙下床。她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出门前，她想给婆婆家留个信，又不知写什么，放哪里。眼见天就亮了，她急忙写了几句话并把房门钥匙和信一同放入一个信封，准备丢到婆婆院里。
　　
　　打开门，小雪发现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她惊异地打开一看，魂飞魄散起来！只见上面写道：“不用害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落款人是春城！她抖了一下。不知是谁用这么恶毒的手法，竟然冒用刚死了一周的自己的男人的身份给她写信，居心叵测！有什么目的？思来想去，还是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到那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她有手艺，人又年轻，还能饿死不成？
　　
　　当小雪锁好门，提起背包，拿着给婆婆留的信及钥匙出门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后，突然觉得脚猛疼了一下，像是毒蛇一样的东西咬了她！她恐惧得还没有喊出声，就昏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