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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小小说精选(2)

时间:2009-12-02 21:22散文来源:本站整理 散文作者: 散文在线点击:
        

  “你一个人去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墓在第十一排左面第三座。我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印刷工人事后又说,她谅必是到补鞋匠那里去了。他大发牢骚。
  “我和家里人蹲在这几间小房里,只能干五小时的活,挣的钱又少,我的气喘病又发作了。可大街里那间屋子却空着不住人。”
  我爹在旅馆里租一间房间,等着邀奶奶去住,至少形式上表了一下态;但她置之不理。哪怕整屋子都是家里人,她还是提出一些反对的理由,说他不该和家人一起来住,把旅馆房钱白白花费了。看来她要和家庭生活一刀两断,现在想走一条适合自己脾胃的新路。我爹的脾气很好,既然看到奶奶十分愉快,就对我叔父说,一切听老太太自便吧?可她究竟想干什么呢!根据下一步报导,她已订了一辆“布雷克”,想在某一个星期四到什么地方去远足。
  “布雷克”是一种大型高轮马车,坐得下整整一家人。过去有几次,当我们做孙子孙女的去看爷爷时,爷爷曾租了这种“布雷克”马车。当时奶奶一直待在家里。她不屑地把手一挥,拒绝一起去。乘了“布雷克”马车后,她又去K城旅行。这是一个大城市,乘火车约两小时才到。那边正在赛马,奶奶就是乘车去看马的。印刷工人现在简直惊惶失措了,他真想请一位医师。我爹看信时摇着头,但不主张请医师。我奶奶不是独个儿去K城的,有一个姑娘伴她同行。印刷工人信里说,姑娘是个傻里傻气的人,是老奶奶隔天吃饭的那家饭店里的厨师助手。从这时起,这位“怪姑娘”就牵着奶奶的鼻子走。看来,奶奶把她当作宝贝似的宠着她。她带奶奶去看电影,到那个补皮鞋的铺子里去,那鞋匠还是社会民主党人呢。传说这两个女人在厨房里一面玩牌,一面喝红葡萄酒。
  “现在她替那个'怪姑娘'买一顶帽子,上面还有玫瑰花,”印刷工人灰心绝望地说。
  “而咱们的安娜连圣餐时穿的衣服都没有!”叔父的信写得歇斯底里气十足,信里一个劲儿数落着我们亲爱奶奶,而且丝毫不肯让步。别的情况,我是从爹那儿获悉的。旅馆老板向他眨巴着眼睛,悄悄说:“B太太像大伙儿说开的那样,现在正在寻欢作乐呢。”
  实际上,我奶奶在最后几年,生活上一点也不宽裕。不上饭店时,她一般吃少许蛋制品,喝些咖啡,主要吃的是她喜爱的干面包片。为此,她破费买些便宜的红葡萄酒,每餐总要喝上一小杯。她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不仅仅收拾她所住的卧室和所用的厨房。但她瞒着儿孙偷偷在抵押。大家始终不知道她的钱究竟花到哪儿去了,看来她都给那个补鞋匠了。奶奶死后,他搬到另一个城里,据说在那儿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鞋店。严格地说,她一生前后经历了两个阶段的生活。第一阶段的生活是她做女儿妻子母亲时代的;第二阶段则纯粹以B太太的面目出现。这时她孑然一身,不尽任何义务,经济情况虽不十分好,但比较宽裕。第一阶段的生活前后长达六十年,第二阶段却不到两年。我爹后来得悉,她在最后半年对一般人干脆置之不理。夏天,她清晨三点钟就起床,在小城空荡荡的街上漫步,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她有时去看望牧师,据大伙儿说,那位跟老太太作伴的牧师,竟也邀她一起去看电影!她一点也不孤独。在补鞋匠那儿显然有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们,他们在高谈阔论。她在那儿经常带着自己一瓶红葡酒站着,只顾喝自己杯里的酒,而别人却夸夸其谈,对可敬的当局大肆攻击。这瓶红酒她是专留给自己的,有时也带些烈性的酒给大伙儿喝。某一个秋日早晨,她突然在卧室里去世了。她不是死在床上,而是死在窗口的一把木椅里。她本来请那位“怪姑娘”在晚上看电影,因而死时姑娘在她身边。她活到七十四岁。我看到过她的一张照片,挂在死时睡的那张床上。这照片是专为她儿孙们摄的。我们看到的,是一张满是皱纹的小小的脸,嘴唇狭而嘴巴阔。她的脸很小,但并不渺小。她长年累月奴仆般地劳动,只有短短几年才饱享清福,终于油尽灯枯,了却一生
  
  7、笑者〔德国〕海恩里克。波尔
  每当有人问起我干哪一行时,我就窘态毕露、满面通红,口结不已,而原本人家都觉得我是个挺镇定的人的。我很羡慕那些能说“我是个泥水匠”的人。我羡慕理发师、记账员与作家这些可以直截了当有所招认的人,因为他们的职业不言自明,无需冗言解释,而叫我回答这类问题,却感到十分局促:我是个笑者。一旦招认了,我在回答第二个问题:“你是这样谋生的吗?”时,又得老老实实地再招认一次:“是的。”
  我的确靠发笑维生,而且笑得很好,因为套句商业用语来说,我的笑声是供不应求的。我是个优秀的笑者,没人笑得跟我一样好,也没有人能如此发扬我这行艺术的精粹。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避免没完没了的解释,我会称自己为演员,但是我的才华在滑稽剧与朗诵术的领域中实在显得过于贫弱,我觉得用这个名称是太离谱了;我喜爱真理,而真相是:我是个笑者。我既非小丑,又不是滑稽演员。我并不使人们开心,我表演开心;我像罗马帝王一样地笑,或者笑得像个敏感的小男生,我发出十七世纪的笑声,与发出十九世纪的同样自在,如果场合需要,我一路笑尽所有的世纪,所有的社会阶层,所有不同的年龄,就像修皮鞋的,这不过是我练出的一种技能。在我的心胸中,怀抱了美洲的笑声,非洲的笑声,白种、红种与黄种的笑声——只要报酬合宜,在导演的要求之下,我的笑声就能轰然而出。我已经变得不可或缺了;我在唱片里笑,在录音带中笑,电视导播对我也蛮尊重的。我凄惨地笑,适度地笑,神经地笑;我笑得像个电车上的剪票员或像杂货店里的帮工;清晨的笑声,晚间的笑声,子夜的笑声与黎明的笑声。简言之,无论何时需要何种笑声——我都得笑。这样一种行业,不必我说,自然是十分令人厌烦的了,特别是我还有一项专长——擅发传染性的笑声,这对三四流的滑稽演员而言,我更是不可缺少的帮手了,这级演员很怕——也难怪他们——观众会错过他们说的关键性笑话,因此多半的晚上我都在夜总会里充当不露声色的捧场者,我的职责就是在表演节目嫌弱的当儿,发出传染性的笑声。这种笑声必须小心地在时机上扣得很准;我的放声纵笑不能来得太早,也不可来得过迟,必须恰是时候;在事先排练好的节骨眼儿上,我放声一笑,整个观众的轰笑也会响彻全场,台上说的笑话也才给救了起来。至于我呢,则拖着疲惫的身心来到衣帽间,穿上大衣,庆幸自己总算下班了。回到家中,总会发现有电报在等着我:“即刻需要你的笑声。星期二录音。”
  数小时之后,我已经坐在暖气过强的特别快车上悲叹我的命运了。简直不必说,当我下了班或休假的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想笑的;牛仔巴不得能忘却牛群,泥水匠能忘掉灰泥也是一桩乐事,木匠家中的门常常是坏的,要不然就是抽屉开不开。卖糖果的喜欢吃酸黄瓜,肉贩子喜欢杏仁饼,烤面包的宁可嚼香肠;也不要啃面包;斗牛士养鸽子消遣,赛拳的看见自己的孩子流鼻血,脸都吓白了;我觉得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因为我自己工作之余就从来不笑。我是个严肃的人,很多人认为-或许十分正确——我是个悲观厌世的人。在我们婚姻生活的头几年中,我妻子常会对我说:“笑几声嘛!”但后来她就认清了我是无法满足她这个愿望的。我能在全然的肃穆中放松脸部紧绷的肌肉与磨损的精力,我就会觉得快乐。是真的,连别人的笑声我都受不了,因为那太令我想到自己的职业。所以说,我们的婚姻是十分静寂、安详的,因为连我妻子也忘了怎么笑了;偶尔我见她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我也回她一个浅笑。我们谈话声调很低,因为我痛恨夜总会里的喧嚣,还有录音间中不时充斥的闹声。不清楚我的人认为我沉默寡言。或许我是这样,因为我得常常张开口大笑。我一生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偶尔让自己也挤出一丝温柔的浅笑,我常怀疑自己可会真正笑过。我想没有。我的兄弟姊妹始终认为我是个老气横秋的孩子。不错,我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笑,但我却从没听过自己的笑声。
  
  8、轻蔑的一瞥〔德国〕库森别格尔
  电话铃响了,警察局长拿起听筒——“喂!”
  “我是克尔齐警长。刚才有一位过路人轻蔑地瞧我。”
  “或许你弄错了吧,”警察局长要他考虑一下,“几乎每个碰上警察的人都感到心虚,不敢正视。这看起来就像是轻蔑。”
  “不,”警长说,“不是这么回事。他轻蔑地打量我,从制服、帽一直到皮靴。”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抓起来?”
  “当时我愣住了。在我想到这是侮辱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还认得出他来吗?”
  “肯定,他蓄的是红胡子。”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相当难受。”
  “坚持一下,我叫人来换班。”
  警察局长打开了话筒。他派出一辆救护车到克尔齐那个区去,同时命令把所有蓄红胡子的公民抓起来。配备有无线电话器的巡警队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值勤。两个人正在试验哪一辆车跑得快,另外两个人在酒馆里庆贺店主的生日,三个人帮着一个同事搬家,其余的人在街上买东西。但一听到事情的经过,他们就急忙驱车直奔市中心区。他们封锁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逐户搜查。他们跑进商店、饭馆、住宅,凡找到一个红胡子,就把他拖走。到处交通停顿。警报的鸣叫声使居民惊惶不安,谣言风传:这次搜捕的目标是一个大杀人犯。围捕刚开始了几小时,虏获可观:五十八个红胡子给带到警察总局来了。克尔齐警长,由两名护理人员搀扶着,在这批嫌疑犯面前省视而过,但他却没有指认出作案人。警察局长归因于克尔齐的健康状况,命令审讯拘留犯。他说:“就算他们在这件案子里清白无辜,他们肯定也犯过别的错误,审讯总是会有收获的。”
  对,审讯诚然会有收获,特别是在这个城市里,但不要以为受审的人受到了虐待;还不至于到如此粗暴的地步,所采用的方法是比较微妙的。长期以来,秘密警察不声不响地讯问了每个公民的亲属和仇人,从而建立了一套卡片,从这里面可以查到他特别憎恶什么:风钻的嘎嘎声,刺目的强光,石碳酸气味,北欧民歌,剥皮老鼠的样子,狗叫,等等。如果运用得彻底,这些办法大多可以奏效:它能从受审者嘴巴里逼出供词来,有真有假,视情况而定,而警察总是高兴的;这五十八个人现在所面临的就是这类办法。要搜捕的那个人早已回到了他的寓所;警察按他的门铃的时候,他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往浴盆里放水。洗澡水准备好了之后,他倒是听见门铃声了,但那是邮递员送来一份电报。消息是可喜的,有人给他在国外准备了一个好职位,——不过,条件是:他得立即启程。
  “好,”这人说,“好,现在要做两件事:胡子要剃掉,因为我讨厌它了,要弄到一份护照,因为我没有。”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重又穿好衣服。为了庆贺这个大喜日子,他选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系上。他打电话询问几点钟能指望搭上一架飞机。他离开寓所,跨过几条恢复了宁静的街道,走进一间理发店。这件事办完后,他到警察总局去,因为他知道只有在那里才能在很短时间内领到一份护照。说到这里,得补充一点:这个人事实上是轻蔑地瞧过那个警察的,原因是克尔齐的样子极像他的表兄艾贡。对这个不中用而且欠着他钱的表兄,这人感到轻蔑,这种感情在他见到克尔齐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倾注于目光中了。所以,克尔齐的观察是正确的,他的报告是无可指摘的。事有凑巧,这人走进警察局的时候,又碰上那位使他想起他表兄艾贡的警察了。但这一次,为了不得罪对方,他把目光迅速移开了。而且,那可怜的人显然健康状况不佳,两个护理人员正陪着他走向一辆救护车。申请护照的事并不如这人想像的那么简单。他身边带有一些证明文件,也出示了电报,这都无济于事,他申请出国的计划,匆促得没有分寸,吓坏了经管护照的警官。
  “一份护照是一份重要文件,”他解释说,“办这么一份证明文件是需要时间的。”
  这人点点头。
  “按规章制度可能是这样。但每种规章制度都有例外。”
  “这种情况我决定不了,”警官说。
  “只有警察局长才能决定。”
  “那就交给他决定。”
  警官把文件找到一块儿来,站起身来。
  “您跟我来,”他说。
  “我们抄近路——穿过办公室。”
  他们穿过三四个房间,那里面坐的尽是蓄红胡子的人。
  “真滑稽,”这人想。
  “我原先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人。我现在不归他们那一伙了。”
  像一些独裁者一样,警察局长也爱摆出社交场上老手的样子。他听取了报告就把那警官打发走了,然后请客人就座。但客人要勉强装出笑脸却不容易,因为这位警察局长的模样长得像他同样厌恶的堂弟阿突尔。但是,掌管微笑机能的肌肉却尽忠职守——这可是关系到护照的大事啊。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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