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集了不少材料,写了个以南唐历史作背景的戏,困为匆促没有能上演,这时大概还压在和平村一间房子里的一堆琴谱下面罢? 吃了点黄酒,走到街上时,从雪亮的电灯光下面的地摊买了黄黄的橘子剥了吃。哪里去呢?去听听有名的秦淮的清唱罢。走上了一间楼厅,在进门的“皇军”处验了市民证,坐下来看戏了。清唱的那一种姿势使我很厌恶,想想这就是秦淮河畔,这些商女和这歌声。又想起了朋友K在一小张报道商情的报纸上编着的一个副刊。那正是“一二八”以后,上海几乎是万籁无声的了。那一张小报上却还经常的有短短的杂文在发表。有一次在记载电影女明星“晋京觐见”的消息之后,附了一句“不禁有烟笼寒水月笼沙之感”,被嗅觉灵敏的吧儿闻到,K就被挤下来的事。坐在这悬满了“玉润珠圆”之类的锦额,映着雪亮的灯光,充满了嘈杂刺耳的弦管歌声的茶楼里,我重复着唐代诗人同样的感情。 第三天,就要离开这城市了。又是一个严寒的天气,早晨起来到邮局去发了一封航空信。看着地图,穿过许多窄得几乎容不下一辆人力车的小巷——其中有一条就是乌衣巷——。这里全是一些狭小的房子,贫苦的人家。巷子的尽头,有一片池塘,旁边堆着从各处运来的垃圾。地图上却标明着“白鸳洲”,一个雅致的名字。这冬天的早晨,洲边上结了不少冰碴,有几个穿了短短的红绿棉衣的女孩子,伸着生满了冻疮的小手,突了冻红的小嘴,在唱着一些不成腔调的京戏。从那些颤抖着的生硬的巧腔,勉强的花哨里,似乎可以听见师父响亮的皮鞭子的声音。 等到这些女孩子的花腔熟练了,就让她们走到台上去,用那一种姿式表演,万一得到什么人的青睐,成了什么“总统”“亲王”,那么她的“师父”或“父亲”就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财富,这正是一种颇有希望的“行业”,多少人都投资进去,让他们的——有许多是买来的——小女儿在这寒冷的早晨到这一湾臭水前面来喊嗓子。 这就是秦淮,一个从东晋以来就出名了的出产着美丽歌女的地方。 一九四三年十月十二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