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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室看海(4)

时间:2022-09-22 14:57散文来源:《烟波蓝》 散文作者: 简媜点击: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早,跟妈妈有关。


  有一位高挑且漂亮的妈妈,她承认,从小带给她荣耀——应该说,带给她以及大她五分三十秒的姐姐极大到荣耀。她们走到那里都被一群无知麻雀般吱吱喳喳的愚夫愚妇包围,一面比对她们的身高、体重、眼睫毛几根、耳朵形状、头发粗细、手指长短、掌纹……一面发出粗俗不堪的笑声,最后毫不例外地赞美妈妈的生育功力,仿佛她们只是妈妈捏出来的可爱小玩偶。她从小习惯用“我们”,对妈妈、老师、煮饭的欧巴桑说:“我们肚子饿了,我们的膝盖破了……她记得有一回做梦以至于尿床,半夜摇醒妈妈:“我们尿尿在床上!”同卵双生是个艰深的实验,度过人人视为天使娃娃的童年阶段后,开始进入宿命习题;在乱草石砾地翻找“我”的踪迹,自布满尘垢的镜中辨认“我”的容颜,从别人的眼眸里拼凑“我”的存在。她不得不承认这条路的坑洞特别多,不独别人老是认错她们、叫错名字,当她好不容易暂时忘记姐姐,像个独一无二的人偷偷想做什么时,却发现姐姐正巧也在那儿。她恨这种心有灵犀。如果说姐姐是妈妈的信徒,那她就是逆女。姐姐顺着妈妈指点的路径行走,她宁愿反方向,哪怕必须涉过沼泽。很早便发觉,妈妈看她的眼神是带探针的,不动声色地侦侧她的心眼到底多少个?她擅长伪饰,或者说她充分发扬从妈妈那儿得来的装饰艺术,当妈妈变魔术般从黑帽子里楸出漂亮的故事、最新版本的身世以满足饥渴的人群时,她也本能地躲入浓浓的睡眠,在妈妈窥伺的鼻息下,打起童鼾。


  她相信妈妈说的一切,不,应该说她努力让妈妈相信她从未质疑过她说的故事。然而,伪装成果树并不代表也能在秋季结实,她不得不提早揭开两套记忆上的布幔做选择,一套是妈妈的版本,另一套是她窥伺得来的。


  她从未告诉姐姐,背负两套记忆的痛苦,事实上,因着痛苦令她终于感到与姐姐不同,反而有了私酿之意。她很小的时候便警敏察觉,在妈妈巧手布置的家里,有一个幽灵男童存在,他——接着她知道是个哥哥,时而躲在衣橱底层那口绽皮皮箱内,时而叠影在某个跟随母亲到店里选购衣服的小男生身上,有时候单纯卷缩在妈妈的眼内,朝向遥远且空茫的地方。


  她没有兴趣追问他的故事,一则缺乏质料与耐性,二来也习于想象他像风一样掠过风铃从窗口飞出。如果不是那个决裂之夜,她不会警觉到那个幽灵哥哥不仅与她们同船公渡,而且只用一根小指头就戳破她们一家四口组成的那张天伦拼图。


  姐姐始终不知道,是船长爸爸遗弃了她们。一个经年出海的行船人在已国神女的跨下尽情嬉戏时,忽然像获得什么启示般,质疑自己妻子的贞洁,连带地怀疑两个女儿的血缘。这没什么道理可言,但很正常。或者,无所谓遗弃,如果真相站在她那边的话。不管怎么说,妈妈是个高傲的说故事能手,有头有尾地用海难埋葬了第二任丈夫。


  当她揭开布幔审视两套记忆,仿佛独自在暗夜墓园颤抖;一套像穿着绣服、头戴鲜花的骷髅,瘦骨上还黏搭着腐肉,另一套是裸女囚,被恶意的力量驱干着,在秽地、兽群之间匍匐,寻觅一个可以帮她解开镣铐的爱人。


  她想恨妈妈,匕首一刺,却刺到了怜悯。


  也许,转捩就是从恨与怜悯交锋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吧。她渐渐拉开距离观看妈妈的转变——她想,那时候她与妈妈大概同时趴在地上寻找,一个解拷之钥,一个找出口,所以才心照不宣地仅交换眼神而不交换话语。不明就里的姐姐以为是冷战,数度规劝与妈妈和解。


  在距离之外,她私密地追踪妈妈的情感航程,用翕张的鼻翼嗅闻空气中的男性气味,从妈妈带倦的眼神推测肉身缠动的速度;有时,她偷偷潜入妈妈的卧室,从那面梳妆镜上隐然浮现的各种印子中,在现**密布的航程里妈妈那蛇妖般的身影与想要撞崖的孤独心境。那些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腹丘的男人永远不会理解,妈妈反过来以他们的背为阶,一步步把她用蚕丝绕成的巢送上雪崖,巢内躺着她这一生的迷,放在高高的峰顶让阳光去阅读。


  正因为这一层启示,她开始领悟人生并不一定要在脚踝系一条绳子,杂七杂八拖带姓名八字或锅碗瓢盆才能活下去。她丢弃那两本记忆,只撕下几张有用的。当她学会大篇幅遗忘,恣意在各个记忆符码间跳跃、串联、形塑时,她不仅原谅了妈妈,甚至深深迷恋起她来。


  然而,快乐十分短暂,她忘了还有一个姐姐在前方等着,手中楸着一张网。


  那网用钢丝编的,巨大的网。她无法参透她跟姐姐到底遭了什么符咒,以至于陷入永无止尽的纠缠。少女时期,最沮丧无助时,她梦见自己与姐姐被一名蒙面老妇剥光衣服,像雏鸡一样,硬是塞入一口黑幽幽的瓮,瓮口用红布封起来。恶梦令她怒不可遏,像只发狂的竭子在倒扣的铁鼎内挣扎,最后,一定得划痛自己,见了血,那股怒气才能平息。


  她曾经用最恶毒的意念诅咒姐姐死,然而烙在背后的那张符篆起了法力,愈恨那爱就愈勒得紧,她根本无法想象若姐姐消逝,她除了一身躯壳还剩什么?


  于是,日记、信件、抽屉里某位爱慕者赠送的照片、礼物,她已知道姐姐的眼睛已经读过每一处细节。不算偷窥,也不是分享,是共存共鸣。十八岁那年,当她们在雨季的最后一天把妈妈的骨灰依瞩洒海,回程的火车上,她凝视窗外雨雾飘渺的苍绿平原,辽阔的没有方向、失去时间,悲伤地觉到少女时期已永远消失,生命中华丽的、寒碜的谜也也随着妈妈化为尘埃,而她终于可以从一捧土、一担砖开始砌筑自己的屋。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从车窗映影中,她看到坐在旁边打瞌睡的姐姐,格子衬衫、牛仔裤,头发削得薄薄的,全身朝她身上靠过来,倏然惊觉,身材、打扮与她愈来愈见差异的姐姐,什么时候起穿越孪生姐妹的领地,一个人出门攀山涉水,如今雨水归来,摇身变成要终生守护的情偶?


  她忽然明白一件事,妈妈没有走,她的魅影正随着火车穿雨而飞,频频回头,用潋滟痴迷的眼神俯视红尘中看起来像天生爱侣的两个女儿。那顶红草帽如一朵波斯菊,在空翻腾。


  姐


  一切的转变在第一个台风登陆前已露出端倪。


  事实上,从端午节过后她渐渐嗅闻出不寻常的氛围正在她们之间酝酿着。首先,妹妹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她的说法是加班;接着,陌生男人的电话愈来愈频繁,妹妹一接着立刻切到房里的分机,关起门讲了许久才出来,她的说法是客户讨论公事。在几次剧烈的争吵后,她更换方式,不再质询她的行踪,改用消极对抗,接到电话,告诉对方妹妹不在,若留话也不转告。她暗地构思了许久,有一天,躲在妹妹公司面对的红茶店内等她下班,一路跟踪,那天毫无折获,妹妹只不过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趁百货公司大折去买几件衣服而已。                          (散文编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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