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山兰的空间

　　三年前的国庆，小兵兵曾经组织了一次普陀自驾游，大姐一家开出租车相随。初尝自驾之乐，大姐回去之后难免津津乐道。听得多了，老爸难免心生郁闷，哼！明知我年轻时舟山当过兵，明知我一直想回去看看，你们都去那么近了也不带我，真正气死人。我又不要你们照顾，到了那扔下我你们归你们去玩好了呀。简直越想越气愤，越气愤感觉越不爽。于是乎，小辈们从此就欠了他老人家一桩大人情，似乎唯有许诺将来陪他一起去一次才足以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小心灵。可说说容易做到难，一晃又两个国庆过去了，老人家等等无望，于是嚷嚷着要买张车票自己寻过去。终于又一个国庆长假来临，小妹子组织起大姐、二姐两家，再加女儿干爹一家，一帮小的们要陪着一对古稀老人一起去寻找当年的小芳——那个曾往他口袋里塞过照片的长辫子姑娘！
　　
　　出行的日子定下了，老张才开始细述往事。舟山群岛上有个小村名叫螺门，村民捕鱼为业，男人出海打渔，女人、老人和小孩留守。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祖国对台形势吃紧，螺门曾驻扎部队守防。俺们的老张同志就是在那时应征入伍的。先从上海坐火车到舟山，在新兵连集训一月后，又挤进塞满兵蛋子的海轮，两艘兵舰左右护航，趁夜色来到了螺门的连队里。从此，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地方，每天上山挖山洞，对着大海扔手雷，一待就是四年多。期间结识了很多当地人，包括很多女民兵。
　　
　　五十年过去了，度娘告诉我们螺门村早已变成了螺门社区，房屋也大多拆迁了。那些同龄的当地人，假如还健在的话，也都该苍苍白发了，失联这么久，仅凭着记忆，老张此行能如愿吗？再说了，此行舟山只安排了一天，上午赶过去，下午寻访，傍晚得回宁波城，短短三四个小时，老爸他够用么？一路上虽然谈笑风生，可我的心一直为老人家悬着。
　　
　　车过宁波绕城，雄伟的连岛大桥接连向我们迎面扑来，一座座青葱山岛连成了一个舟山群岛。老张边感慨着岛国新貌，边倾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牵念。我老是做梦啊，梦见自己去了，可是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到啊。有一次我终于走到螺门镇上了，可是找不到我要去的地方啊。这次我终于真的来了，感觉又像是在梦里……。
　　
　　进定海城里吃了美味的海鲜中饭，继续出发行不多远，钻过一山洞，就见右前方山顶上的雷达。到了，马上就要到了！看见雷达，我就有方向了，那是个至高点，全舟山就这一座雷达。我的连队就在山的那边！阿郎连队在这边。我们休息时相互走动就要翻过这座山。老爸开始激动了。阿郎是老张的同村战友，一个追求上进的青年，年纪轻轻就混得不错，退伍回到地方上，每逢村里开会啥的都要作为领导出场去露个小脸。老妈和阿郎的媳妇也曾经结伴去队伍上探过一次亲。提起阿郎，老人们满怀惋惜，勾起我们强烈的好奇。阿郎后来自杀了呀。为什么！因为男女关系问题呗，在那年代，这是容不得的大事。唉，要是能活到今朝就好哉……。
　　
　　在对阿郎的叹息中，一道高高的围堰出现在我们右手边。是不是走错了，那边才是公路？老爸说不对，那是海边筑起的堤坝。原本人都在堤坝上来来往往，外面就是海，现在外面海滩上也造满了厂房，导航仪就引领我们穿行在厂房间的小路上。海风很大，吹来一阵阵海的味道，关上窗也能闻得到。
　　
　　过厂区，左转弯跨过小桥，就是镇区了。螺门小镇依山而建，不宽的水泥路两侧行道树枝繁叶茂，两边民房密布。导航仪的任务到此结束，接下来要自力更生了哦。正当我们顺行了一段路，催促着老张快快指认他的地盘时，发现了前面几幢长长的矮平房，土灰墙上刷着的大红标语特别显眼！到了，到了，那就是营房！走近了才发现，营房早已成为人家的海鲜餐馆。不过这并不影响老张记忆中那张地形图。跟着他走进院门，里面是一片操场，往左去，哇！当年那棵“啪啪子树”（朴树，结的籽可以放在我们用野竹梢自制的“闸不通”里当子弹，打出去“啪啪”有声，是儿时最好的玩具）倒还在呢，已经高得要仰望了。喏，树那边就是我们的食堂！老爸好开心啊，站在大树下，张开了五个手指头——五十年了，部队没了，好在房子都在。走，我带你们上去找山洞！
　　
　　老百姓的房子和营房紧相连，之间没有明显的围栏阻隔，越过两排营房再往上，就是村里的小巷了。明明半山腰的这个位置就该是洞口了，可一户人家的房子正好挡着，屋里没人，不能进去，也无法问信。一群人围着屋子左兜右转也是瞎忙。这时，隔壁走出位老人家，披着外衣正准备下山去，我们像遇了大救星似的截住他。真是万幸，老人家是螺门当地人。听说张老儿是当年的兵，特意远道而来寻故友，老人家话也多了起来。是啊，当年打仗时有部队守着，现在都撤防啦。山洞是部队让这户人家造了房子守着的，假如有人的话，可以进洞去看的。老张说，是啊，我们山洞对海架炮的呢，有敌人来可以开炮，警报一响部队就马上进洞躲起来，原本螺门不大点地方，现在看上去很热闹啦。嗯，是政府号召小岛并大岛，两黄山的人都并到螺门来了，所以人多啦。老张报出俩名字来，老人家都知道，其中惠芬就在附近一个食堂里烧饭呢，反正也没事，不如就带你们去找她吧。
　　
　　跟着热心人继续爬山上到顶，黄浊的大海就出在我们眼皮底下，岸边停了好多大海轮。小山不高，造满民房，远看像极了小时吃过的那种外面裹了一层糯米粒的刺毛团。很快我们又下到地面，沿山坡前行不远又重回到营房前，再摸进螺门社区也看不见我们要找的人。老人家黔驴技穷，又将我们“转手”给第二个好心人，他带我们直接找到了惠芬的哥嫂家。
　　
　　杯茶将尽时，惠芬终于姗姗而来。见面的刹那，他立马认出了她，她亦脱口喊出了他名字。两位老友家长里短地相互絮叨着，苏州话、舟山话竟然无需普通话来帮忙。岁月不饶人啊，懵懂少年已成迟暮老人，但都很欣慰，因为她一副呱啦松脆的嗓音依旧，性格还如年轻时的大方爽朗，而老张有这么多小辈相随也令人羡慕，她不停说着“好啊好啊，老张过得蛮开心。”
　　
　　临别，互留地址和电话，老张又耍起了一贯的小幽默，拿起手机非要她拨拨他的号，看它会不会响。其实我能明白他心思，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找到了，怕不留神写错了号，又是一场徒劳。
　　
　　归途是心愿得偿之后的满足和惬意。从今以后再不会做梦了！老爸舒心地轻轻说出这句话，又向我们“坦白”，惠芬只是当时比较合得来的几个民兵中的一个。其实我们都知道，以前老屋里五斗橱上摆着的那个相框里的长辫子姑娘，才该是他最牵挂的。老妈说那个相框一直摆在那，到后来造新房子物什搬来搬去不小心给弄丢了。据说长辫子姑娘也还在螺门，不过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也就不去打扰她了。还有一户当地人，是老爸做警卫员时跟连长一起下乡支农熟识的，主人家有儿女三个，还把他当干儿子待，感情那是相当的好……。我想，没见上面的这几家子，足以成为老张以后再找机会过来挨个儿访个遍的理由吧？哈哈。
　　
　　2014年10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