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可人的空间

　　外婆逝世三十年，她的墓地一直在那山脚下。外婆就着她的坟冢相安无事地度着日子，经历着花开花落的无数岁月。
　　
　　2003年的春天，这个从来尘封不动的地方有了规划，一座新的县城要整体迁移到此，落寞多年的荒山派上用场，外婆的坟冢被列入迁徙的范围，新的生命要在这块土地上扎根、开花和结果。
　　
　　不久当地政府发出通告，要求迁建范围内的所有坟主登记造册，在规定时间内自觉移走，否则作为“无主坟”处理。死人为活人腾地，从不理解到理解经历了一个纠结的过程。外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我的母亲极不情愿家里的祖坟被造动，因为这不是一件好事，几千年的经验常常把这种举动作为对某一家族惩罚的手段，让人伤心至极。
　　
　　世易时移，与时俱进，不能拿“古皇历”看事。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母亲作主，我们认真其事地挑选了一个“动迁”的日子，一阵鞭炮之后掘开外婆的坟墓。外婆的骨骼仍旧整整齐齐地仰卧在灵柩里，安静而自然，丝毫没有凌乱的迹象；当年埋葬外婆的棺木并未腐朽，我清晰地记得还是一方用杉树做成的匣子。
　　
　　三十年前，我落户的村庄被莽莽的群山所覆盖，那是一个被称着山里头的地方，交通不便，生活艰苦。外婆送我到那里下乡的时候，曾经流了多少眼泪。外婆生前没有儿子，我的父亲和母亲常年异地工作，她把我们四兄妹拉扯成人，可以说是含辛茹苦披肝沥胆。外婆对我这个长外孙疼爱有加，她没有遵循“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古训。她担心我在农村受苦，常常托人从城里捎来白糖、肥皂和零花钱。
　　
　　我下乡的第二年，外婆患上食道癌，医院无法救治，全靠中药维持。每次回家探亲，我放不下外婆的病痛，外婆却放不下我的前途和婚姻。她常常用孱弱的手抚摸我的脸庞，希望随时见着我的身影，期盼有一天我被调进城里披红挂绿地站在婚姻的殿堂上，了却她梦寐以求的夙愿，但是外婆没有等到这一天。外婆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就是希望她走后能有一个让她容身的地方。我明确外婆的意愿。外婆是旧社会来的人，入土为安也是她的愿望。当时正是国家困难家庭困难的时候，我暗暗下定决心，要竭尽全力满足外婆的愿望，与常人一样有一个归宿，以此报答她一生的养育之恩。
　　
　　我将自己积攒下来的劳动报酬，向生产队申请购买了一棵大杉树，然后托人帮忙运回城里。当年夏天，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找来木匠，给外婆做了那口棺材。1974年春天胡豆开花的时候，外婆因病去逝，享年六十五岁。一家人在悲恸中连着棺材把外婆送上荒山，坟墓和棺材成了外婆最后的归宿。
　　
　　今天我们要把外婆“搬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块整体的石壁。我农村的侄儿是个石匠，整整花了五天功夫，用錾子在石壁上凿了一个进深80公分的石洞。那口已故的棺材不能再作它用，我们重新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匣子，将外婆的余骨存放到里面，埋进那个石罅中，永作千古！
　　
　　冬去春来，每到清明节的时候，我们都来到外婆的坟前，点燃一炷香，两支烛，跪在地上给外婆磕三个头，祝福外婆好好安息，春天快乐；同时也祈求外婆保佑我们家庭平安，一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