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蕴藉的空间

　　这是一种极普通的花。说它普通，是因为它贱生，山巅、水媚，都可见其朴实的踪影。它们从不问土质的贫瘠肥沃与否，即或是在泥土少得可怜的石缝间，也照样生长。当它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那白色的花絮，迎风招展，像一面面鲜明的旗帜，飘扬在我喜悦的双眸中，也镶嵌在了我记忆的深处。
　　
　　芒，学名五节芒，又叫管芒、管草、菅芒花、菅蓁、寒芒、芒草、萱、中国草等，禾本科，芒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细长有尖，叶除可作绿篱和布置庭园外，又可作造纸原料和编织草鞋，嫩叶可做牛马的饲料。
　　
　　记得有一句歇后语叫“针尖对麦芒”，有句成语叫“初露锋芒”，说明芒并非像寻常的草一般的柔弱。芒草，长披针形的叶面四周均长有细刺，如刀锋利，人若触碰，不小心就会被割破皮肉，鲜血直流。所以，芒草，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刚强样子。
　　
　　从懂事起，我就与芒草有着不解之缘。儿时，家里清贫，为节省开支，父母开荒种地，水源近的就种上各种蔬菜、豆类、瓜类，水源远的就种上玉米、木薯、红薯、芋头、花生、黄豆、绿豆等。除锄地、浇水、施肥外，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除草了。而在各类杂草中，芒草无疑是最大的劲敌，其顽强的生命力让任何人对它都不敢小看。抑或只剩下一根断茎，它也会迅速发芽长叶，而且，往往是在菜地的中间突然冒出来。所以，父母常言：斩草除根。挖出芒根后，要晒干，烧成灰烬，才能彻底灭绝它的入侵。
　　
　　豆角长出了藤蔓，要用竹子作拱棚，有时，也可用粗壮的芒杆代替。但芒杆只能用一年，来年又要另砍。离住所近的菜地，为防禽蓄的进入，经常要用竹子、木杆、芒杆圈围起来。可见，芒杆的作用不小。
　　
　　冬天，闲暇之际，我和妈妈会到山上采集芒花，留着长长的杆，拿绳子捆挷好，用来扫地。经过冬天阳光的暴晒，芒花已干透，拍去它毛茸茸的花絮，就可用了。芒花扫帚轻盈，扫地干净，很好用，几乎家家都有。
　　
　　芒草分两种：小叶、大叶。大叶的芒草，其作用就更大了，其叶更可用于包粽子，其杆可用于造纸。若是土质好的地方，它的叶子长可达45厘米，宽可达15厘米。每家每户包粽子时，都去寻它的叶子。摘回叶子煮过，之后清洗干净即可。还可晒干存放起来备用。每次摘芒叶，我最感兴趣的却是躲在卷成圆筒形状嫩叶里的尖头蚱蜢。若是先听到它的叫声，一般都是手到擒来，不会扑空。捉住虫子后，把它塞进竹篾编成的草帽里，回家后用油炸或用热火灰煨熟，慢慢品尝。它鲜美的肉质，是我童年时难得的美味小吃。
　　
　　有一年秋天，我们全家出动去垦荒，只留下最小的弟弟和外婆守家，煮绿豆粥。秋风吹起，芒花漫天飞舞，轻盈而迅捷，像无数柔若无骨的仙女，翩然远去；又像扑火的飞蛾，为了追寻温暖，奋不顾身地涌向光明……注目着它们的远去，我感觉到天地的无常，大自然的不可捉摸与神奇。
　　
　　刚砍了一片草木，小弟就急匆匆地来了。他焦急地说，外婆倒在了地上，不能动弹。我们立即撤回，把外婆送去矿医院。经检查，外婆得了中风。不久就半身不遂。那时，两个弟弟还小，二姨、三姨远在外地，父母工作又忙，照顾外婆的重任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十多年来，我送水送饭，取药熬药，倒屎倒尿，从无怨言。天气好的时候，还用车推她出户外呼吸新鲜空气。不知是巧合还是预感，有一天，我忽然问外婆：想吃什么？外婆说：想吃鸡。我告诉妈妈，妈妈说：鸡要用来下蛋，哪能杀呢？那年月，鸡只过年才能吃到，平常都是下蛋改善伙食，谁家轻易舍得杀它？只得作罢。第二天中午，外婆要我喂她吃。刚喂了几口，外婆头一侧，靠在我肩上，慢慢闭上眼睛，不吃了，任我如何叫唤，她都不肯再答应我。我慌了，跑去说给妈妈听，妈妈马上喊爸爸去找担架来抬外婆去医院。到了医院，外婆却停止了呼吸，走完了她艰难、坎坷的一生。那一天，正是芒草扬花的时节。
　　
　　外婆生前，常说我孝顺、心好、聪明，说我会有善报，叫我努力学习，长大出人头地，不要像她那样贫苦一生。可惜我从未听入耳。外婆的离去，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每次想到她，我总会想到她最后对我的肯求，而我，竟未能满足她的小小愿望。斯人已去，泪流满面、长歌当哭又如何？又怎能稍减心中失去亲人的痛楚呢？
　　
　　此后，天南地北，每当看到芒花飘飞，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外婆，想起她慈爱的目光，绉纹密布的脸庞，想起我与她的生死诀别。平凡而微不足道的芒花与无人知道的外婆，命运是何其的相似。那飞速远行的芒花，那一朵才是我爱的外婆呢？它搭载了外婆多少未竟的期盼与无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