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你可以选择到
博主资料

逝者如斯

逝者如斯的头像
  • 会员等级:签约作家
  • 会员积分:907分
  • 空间访问:5144次
日志分类
最近访客
文档搜索
日志文章

隔壁的爱情与我有关

(11-08-21 08:22)

  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头,隔壁的那场爱情,究竟结出了怎样的果?
  ——题记

  
  1
  我姓廖,名叫廖了,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两耳听力完全正常。我的父亲廖大水是个会计,在流口县城的一家副食品公司上班,不过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完全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听父亲说,在我两岁那年,她在骑单车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只留下唯一的一张照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长发披肩,风姿绰约,满脸微笑地站在县城胜利小学的门口。这是母亲刚分配到胜利小学的第一天照的,那时,她和父亲素不相识。
  四岁那年,我又有了后妈,但我坚持在心里只喊她阿姨。凭良心说,阿姨吴美丽一如她的名字,长相很漂亮,下巴上还有一颗很吸引异性的美人痣。虽然她是乡下人,又比父亲年轻十岁,之前没有生过孩子,但她当起母亲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家里无论客厅、卧室还是厨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凡是该吃的、该穿的,她都会主动买给我。至于玩具,只要不算太贵,基本上也能满足我的要求。但我心里对吴美丽这个女人始终亲近不起来,换种说法,就是我与吴美丽之间,明明离得很近,经常面对面站着,却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我时时告诫自己“吴美丽就是我的妈妈”,我的生母永远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她,也只有她,这样活生生的一个女人,每天在任劳任怨地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抚养我成长。可是,当我偶然抬起头,看到墙头挂着母亲的那张照片,被我刚刚拼命树立起来的吴美丽的“高大”的形象,如一个纸扎的人儿,经风一吹,瞬间又“哗啦啦”轰然倒地。
  阿姨吴美丽和父亲结婚的头两年,感情很好。家里房间少,我快五岁了,还只能和他们挤在同一张床上。通常的情况是,我半夜醒来,眯着眼睛不愿意睁开,总感觉到身下的床在不停地摇晃,而我的阿姨,嘴里会一声声“哎—哎—”地叫着,好似肚子痛一般。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并没有见过她去诊所看医生,也从未看到她吃过药。过了几天,那种叫声又有了。我不会说话,就算我会说话,我也不会问她。在内心,我巴不得她天天肚子痛才好呢。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她,父亲每晚还会搂着我睡。自从她来了以后,每晚我只能孤零零地缩在床的另一头独自睡觉。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开始听见了父亲与阿姨之间的争吵。父亲几乎每次是木讷寡言的,而阿姨讲得最多的几句话意思大抵相同,我都能背出来。每当讲到最后一句,她就开始小声地抽泣,不敢哭出声来,可能是怕我听见:
  “老公,你有病就得治,你还年轻,我更年轻,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廖了不会说话,我们难道就这样守着他过一辈子?我当初不顾爸妈的反对,坚决要嫁到城里,你以为我图的是你是城市户口,有固定工资有正式的工作,这些,我才不稀罕呢,我图的是你人好,有文化,会心疼女人。若是在乡下,我随便选个庄稼汉子嫁了,他每晚在床上都会折磨得我不能消停呢……如果有一天,你若对我不好,我真的寻死的心都有——”
  我听不明白话里面的意思,好像还提到了我,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提我干什么?父亲的身体看上去比再婚前好了很多呀,只是偶尔听他说腰痛,怎么会有其他的病?以前隔三差五的晚上,我能听见吴美丽的叫声,后来,不知为何又听不到了。要说有病,她才真正有病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父亲与阿姨的争吵不断。不过吵归吵,家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也许,父亲与阿姨之间,一直在寻求一种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吧。要不,好几回我看见父亲从医院回来,总是唉声叹气。而阿姨,也在偷偷抹泪呢。
  
  2
  因身体的原因,父亲向公司申请办理了内退,从此不用再上班了,还可以领少量的工资。九岁那年的暑假,我随父亲从城里搬到乡下,寄住在一个远房姑妈廖二芹的家里。我不清楚这是父亲的决定还是阿姨的决定,不过,看上去阿姨很赞成父亲的做法,并嘱咐他不要挂记家里,病没治好,不要急着回家。
  这是一个名叫四季红的小山村,初一听上去,我还以为是一个四季花开不断、世外桃源般的人间仙境。等我到了才知道,它只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大约住着十来户人家,每家的门前,栽有一棵俗名叫千年矮的树(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这种树从不开花。在我看来,乡下比城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空气好。父亲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当时并不知道,大人们的很多事情,总是特意瞒着我们小孩子,何况,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到了上学年龄而又无法读书的哑巴。但是,他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我并不是个傻瓜,我的智商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并不低人一等,相反的,虽然我不会用嘴来表达,但我有一双健康的眼睛,我会看,我更会思考。在我的眼里,大人世界里的任何蛛丝马迹,是逃不过去的。当然,等我后来知道父亲得病真相的时候,这个故事也接近尾声了。
  姑妈廖二芹,我之前并没有见过,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奇怪:她很胖,腰身跟她家挑水的木桶差不多,以前我见过的乡下女人,皮肤差不多是黑黑的,只有这次在四季红村例外。姑妈的脸、还有手和脚,比城里保养得好的女人还要白,她四十多岁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额前却找不到一丝皱纹。我同时见到隔壁的刘婶,她身材真好,腰细屁股大,眉目不仅生得周正,还白里透红,全身散发着一种成熟妇人的韵味,像从画上走下来的贵夫人一般。为什么会这样呢?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这里的水土好空气好,能让人变得年轻。姑妈人很好,待人很亲切,非常欢迎我和父亲住在她家,还专门给我准备了一间小房,而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头和二头挤在一张床上。她说我是城里的少爷,第一次来到乡下,当然不能怠慢了。
  
  初到乡下,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新鲜的。鸡、狗、鸭、猪,每家每户都有,还能见到城里看不到的水牛、黄牛。我和大头、二头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还有隔壁刘婶的儿子亚兵,比我小一岁,长相几乎和我差不多,全身黑黑的,像个非洲人,也和我们玩在一起。
  一开始,有一点我很不习惯,因为在城里,就算是夏天,街上极少有男人穿短裤,更没人会光着上身在大街上到处走。可乡下的男人,不分老少,几乎都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在村子里走来走去。那些刚生了小孩的媳妇,无论有没有男人在跟前,也毫无顾虑地撩起衣服,敞开胸脯,掏出白白胖胖的乳头,塞进小孩的嘴里。
  一到晚上,每家门前都摆着几张宽大的竹床,那些睡得年代较久的竹床,竹子的颜色都变红了。男的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女的穿着背心、裙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床上面,将夏夜天顶上的无数星星,尽收眼底。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因为怕热,干脆赤膊上阵,一任两只干瘪的奶子,无力地下垂在胸前。她手持一把有些年头的老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让清凉的晚风,吹着自己,也同时吹着睡在脚边的孙子和孙女。
  有一天夜里,我和二头睡在同一张竹床上,我被一泡尿急醒了,便起来小便,刚好发现我左边的一张竹床上,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全身脱得光光的,男的睡在下面,女的压在男的身上,正打架呢。我生怕惊扰了他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奇怪的是我一回头,明明先前父亲是睡在我隔壁的一张竹床上,此刻却见不到人,难道,他也是小便去了?不然,他要回屋里睡觉,为何不喊我一道呢?这样想着,人一躺到竹床上,我的眼睛又很快地合上了,因为白天,我们四个小孩玩捉迷藏、玩打仗、玩抢玻璃球,太疯狂了。
  刚开始的几天,每天傍晚是父亲帮我洗澡。后来,姑妈廖二芹说,还是让我帮了了洗吧,你一个大男人,做不来这个的。也是,在家里,每天都是阿姨吴美丽帮我洗澡,我也不害羞,反正我的小鸡鸡,她已经看过了。不仅看过,洗的时候,她有时还会将它抓在手里摩挲一阵呢。可姑妈就不一样了,她毕竟是外人,再说,之前我又跟她不熟,她只是父亲的一个拐了好几个弯的远房堂妹,原本是攀不上亲戚的。听说,父亲和隔壁的刘婶还更熟一些,他们真正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呢。因此,轮到姑妈第一次帮我洗澡时,我坚持不肯脱裤子。
  姑妈笑着说,“到底是城里的孩子,连小鸡鸡也生得金贵。你才多大呀,还怕姑妈看?姑妈都已经生下两个小鸡鸡了,还希罕看你的?”
  听她这样说,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大头和二头,他们两个人的小鸡鸡,还不都是在姑妈的肚子里长的,我和二头年龄差不多,就不怕她看了。真正洗的时候,姑妈还是把我的小鸡鸡抓在手里,嘴里啧啧称赞:“瞧瞧,长得多周正,长大了,不知又要祸害哪个姑娘了。可惜你不会说话,不然,我会把我家小兰
  我知道小兰是姑妈的小女儿,比我小三岁,可我来了十多天,一直没见过她。我不能说话,所以也无法问。平时大头二头的嘴里,也从未提起他们的妹妹。倒是有一回,我们四个男孩想玩过家家,刘婶的儿子亚兵说了一句“要是小兰在就好了,她就是我的新娘子”。当时我心里不服气:小兰为什么不能是我的新娘子呢?若论亲戚,我们还是亲上加亲呢。就算我不会说话,只要我真心对小兰好,我想小兰也会喜欢我的。这样想着,我就非常庆幸小兰当时不在家,可我又盼着她早点回来。不知她到底长啥模样?看姑妈这么大年纪皮肤还那么白,她生的女儿,一定和天上的小仙女差不多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内心似乎和亚兵暗暗较着劲。他扔玻璃弹子,我要比他扔得更远;玩捉迷藏,有几回我藏得偏僻的地方,害他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有一回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还不肯出来,把他急哭了。哼,就他这熊样,哪配娶小兰做媳妇!几天之后,我便犯下了一个大错。在玩打仗时,我有意挑了一块带尖角的小石头扔过去,将亚兵的头打破了,流出很红很红的血。原本我以为,亚兵全身那么黑,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呢。
  刘婶将止住血的亚兵搂在怀里,很心痛的样子,但她并没有骂我,还当着我父亲的面说,小孩子在一起,磕磕碰碰是难免的。父亲不顾姑妈的劝阻,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三巴掌,但我咬紧牙没有出声,因为我不能输给亚兵,男子汉从小是不能哭的。后来我才知道,亚兵已经没有爸爸了,他的爸爸两年前去广东打工,被一个香港富婆看上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每年开学的日子,他会从邮局汇一笔钱来,说是亚兵的学费。
  打破头的事件发生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亚兵一起玩。可我父亲,喜欢和刘婶天天在一起,聊天,说笑,还唱黄梅戏,越走越亲近了。姑妈家里的家务事多,还要服侍卧床不起的瞎子婆婆,总是忙忙碌碌的,白天很少有时间停留下来。我整天只和大头、二头两个一起玩,而他们,无论是和我比赛推铁环、打纸炮、还是跳房子,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觉得怪无趣的。于是,我天天盼着小兰能早点回来,我已经从姑妈的口中得知,她暑假是在外婆家过的,最迟九月一号就会回来报名。
  
  3
  时间长了,凡是四季红村里的人,我大都认得,只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也有几个是特别熟的,比如村长,大家都叫他廖胖子,比如小店里的腿殘大哥哥,大家都喊他“铁拐李”;还有,村长的小儿子二粑,只比我晚出生一个月,经常会发一种叫羊癫疯的病,有时明明玩得好好的,马上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四肢不停地抽搐,口里直冒白白的泡沫,那样子,非常的吓人,我只看了一次,便立即跑开了。父亲说,这种病很危险,万一有一天在水塘边发病,大人不在跟前,掉到水里,就会淹死的。对于二粑这个病,村里大多数人是同情的,可也有人背地里说:这是遭老天报应,因为村长贪多了村里的不义之财,才报应在小儿子身上。还说,村长的大儿子大粑结婚五年了,还没有生育,也是老天对他的惩罚,是要让他老廖家绝后呢。
  这样的话,我是无意中听大人在闲聊时说起的,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大概的意思。在这之前,我总觉得村长廖胖子是个好人,至少对待我这个城里来的小孩,还是不错的。第一次见面,他很热情地称我父亲为“大水弟”,还特意去铁拐李的小店里买了六瓶优酸乳递给我。虽然我在家里早就喝过了,但从乡下小店售出的酸奶,我还是第一次喝,那种味道,似乎跟城里的不大一样呢。
  离开学还差三天,村里出了一件大事。一辆警车开进了村里,带走了村长廖胖子。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我不甚了了,只听大人口中说他“爬灰”,是色狼,他趁大儿子大粑不在家,半夜钻进媳妇的床上。而媳妇明明知道爬上床的是自己的公公,也不拒绝,两个人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赤裸裸地滚在了一起。结果,是清晨突然闯回家的大粑报的警,说是老爸强奸儿媳妇。
  事后,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大粑实在是气昏了头,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媳妇也有责任,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廖胖子打的算盘是,既然儿子没有用,只要媳妇不反对,何不自己出点力,为廖家再留一条根呢?不管生下的孩子是他的种还是儿子的种,反正都姓廖,外人又不知道。
  也有人说,村长简直不是人,是畜生,猪狗不如,这种乱伦的丑事也能干得出来,真是丢尽四季红村列祖列宗的脸,应该立即吃枪子儿,最好是被五马分尸。
  廖胖子被押上警车的时候,我正站在姑妈的身边,我看见她的眼里掉下了泪水。她怎么会哭呢?回想起来,有好几个清早,我一个人蹲在厕所里解手,远远看见村长从姑妈的房里出来。难不成,他们之间,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哎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村子啊,为何乡下的大人,远远没有城里的大人规矩老实,一天到晚尽想着与床有关的事情呢?床上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除了睡觉,除了男男女女搂在一起亲个嘴,还能玩出什么天大的花样?我真的是搞不懂。管他呢,我才不为大人的这些破事操心呢,我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想小兰上。
  这一天,我总算见到盼望已久的小兰了。她从外婆家回来,带来了好多枣子,别看枣子的个头不大,咬一口,可甜呢。我又增加了一个新玩伴,小兰比我想象中的更漂亮,她比城里的那些小女孩儿,不知要水灵多少倍,她很爱笑,她一笑,就会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一下子就迷倒了我。亚兵听说小兰回来了,也跑来和我争吃的,还拉着小兰的手问东问西,我站在一旁又插不上嘴,真是急死人了。
  夜里,父亲第一次接到了阿姨吴美丽的电话,当时我正站在旁边。她先是问我过得好不好,乖不乖?然后又问父亲的病怎么样?事情有没有进展?父亲回复说,都是熟人,他不好意思张这个口。后来,我就听到阿姨在电话中哭,父亲只好用商量的口气说,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到时他一定能完成任务。我不清楚父亲嘴里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听说还要再在乡下多住一个月,高兴得跳了起来,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陪小兰玩了。
  
  开学了,大头、二头、还有亚兵都上学去了,小兰也去报名,可学校说她六岁还差一个月,不能收。我因为天生就哑,城里暂时还没有聋哑学校,所以一直不能念书。小兰这样的女孩儿天生聪慧,她还没有上过学,可已经从大头、二头的书上识得几十个汉字。她知道我不能发声,便要我跟她一起学画画。她画的房子、小狗和汽车,可逼真了,我向父亲要了钱,从小店买回十二色画笔,将小兰的每张画涂上色彩,贴在墙上。
  逢着大人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和小兰便在房间里玩过家家,我当新郎,她做新娘。小兰的胆子真大,有一次,她竟然敢褪下我的短裤,看我的小鸡鸡,还用她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两个小蛋蛋。当我提出要看她的下身时,她却坚决不同意,我也并不勉强她。小兰懂的比我多得多,进入洞房之后,他要我睡在床上,然后要我抱着她,压在她的身上。她还小声地告诉我,“我爸爸常年不在家,我妈妈是医生,是会治病的,村里好多男人,比如村长,村小学的校长,还有即将结婚的新郎官等,都在妈妈的床上睡过。我听外婆说,你爸爸也有病,他来这里,也是要找我妈妈睡觉治病的。因为只有和我妈妈睡了,男人回家才有力气和自己的老婆睡觉。”
  我一听,立即就生气了,在心里分辨着,“你胡说,我父亲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从来就没进过姑妈的房间,因为他们是亲戚,不能乱来的。”我马上又想起阿姨的电话,想起父亲说过“都是熟人,不好意思张这个口”的话,便对小兰的话,有些半信半疑:难道父亲的病,连医院都治不好,非要姑妈亲自动手才行?可是治病,为什么不能白天进行呢?非要等到晚上,非要在床上一起睡觉?……
  小小的年纪,这么复杂的问题,我是弄不明白的。我想,小兰一定也弄不明白的,所以,她说过的话,我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我说过,我的眼睛会看。今后,我会留意父亲的一举一动的。
  
  4
  这天中午,我刚想进父亲的房间,听见里面传来姑妈的声音,于是我偷偷地躲在门口探头张望:只见姑妈和父亲背向着我,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近。姑妈将右手放在父亲的头上,父亲显得有些无奈又舍不得拒绝……我不敢惊动他们,转身跑向大门口。
  傍晚,天气太热,在我的提议下,我和小兰偷偷地跑到村里门口的池塘边洗澡。我们脱光了衣服,泡在水里。我看见水中的小兰,屁股白白的,胸前有两个小小的肉疙瘩,像两朵小小的花蕊,就忍不住想上前去摸一下。小兰似乎猜出我的心思,还没等我近身,便用水泼我。我马上双手泼水还击。于是,池塘边水花四溅,笑声惊叫声不断。这时,父亲陪着刘婶来了,他们共同抬着一只大脚盆来洗,发现了我们,父亲便高声严厉地叫着要我们上岸。在城里,虽然有专门的游泳池,可父亲从没带我去过一次。阿姨因为根本不会游泳,也从未提起这件事。在内心我也知道,乡下的池塘水很深,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是会被淹死的。从那以后,姑妈叮嘱小兰,要她看住我,不能去池塘边玩水,就连洗手都要在家里用脸盆打水洗。
  当天的下半夜,我一个人睡在小床上,被一阵悲痛的哭声惊醒,紧接着,一阵很长很响的炮竹声,彻底打破了夏末夜晚的宁静。我不知姑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爬起来坐着,却发现小兰也睡在我的身边,刚被吵醒,正睁大双眼望着我。就在这时,刘婶匆匆地跑进我的房间,对我们两个说:你们别怕,是小兰的奶奶死了!
  我这才记起,在姑妈家的西边厢房里,之前还睡着一个瞎眼老太太,听说病了很久了。今夜,老奶奶她就这样走了吗?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还有照片上我的母亲呢。若是早知道老太太会走,我应该让她给我母亲带个口信,告诉母亲了了已经长大了,虽然不能开口讲话,可是生活得很好呢。这样想的时候,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可小兰却不同,她吓得身子在发抖呢。我只好用双手紧紧地搂住小兰的身体,感觉很舒服很温暖。要是长大了,我也能这样天天搂着小兰睡觉,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感到了幸福,所以胆子变得更大了。我甚至想去看看小兰的奶奶“睡”在大厅门板上的样子,她的身上一定蒙着白布,她的前额和眼睛上一定压着一叠黄表纸。因为之前,我随父亲在县城看见过一个死人,是父亲的一位同事的爷爷,他老人家当时就是那样睡在一块门板上面,对了,还要用一块土砖当枕头。为什么不给死去的人一个布枕头呢?那样不是睡得更舒服一点么……
  我陷入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满耳全是女人的哭声,我只能听出姑妈和刘婶的声音,村里其他女人的哭声,我就分辨不出来了。天,很快就亮了。我想起床,可是父亲来了。他说,你们两个小孩子先别去大厅,等奶奶的遗体移到祖堂装进棺材以后才可以,不然看了晚上会做恶梦的。小兰就吓得不敢下床。我心里却不以为然:如果不是父亲反对的话,我真的想去外面看看热闹呢。
  次日上午,姑妈家全是前来吊丧的亲戚和朋友。我第一次见到了之前姑妈口中的姑父——那个刚从武汉赶回来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高高瘦瘦的。从面相看,他比父亲还年轻,但皮肤很黑,可能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吧。我很认真地盯着他看,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哭过,眼睛里没有一丝泪痕,脸上也是一副处事不惊的表情,似乎死去的那个老太太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别人家的,与他毫无瓜葛。当一位近房管事的年轻人向他请示要买多少米孝布、老人下棺时身上是不是用丝棉时,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人死不能复活,还是一切从简吧,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就冲这句话,背地里那些为姑妈家帮忙的妇人们就议论开了:哼,生个这样的儿子真的是跟没有生一样!生前不能在娘的床前服侍尽孝,端茶送水,接屎接尿,死后竟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他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老婆小孩也不管,赚的几个钱恐怕全部补贴给外面那些野女人去了。四季红村哪家老人的后事愿意丢这个脸?二芹姐的命也真是好苦啊……
  吃过午饭,就是发丧时间。在姑妈的坚持下,花钱请来了邻村的洋鼓乐队,吹吹打打,很是热闹。棺材的正面要用粗绳索绑成一个“奠”字,孝子孝女孝孙等要全部跪在棺材两边,花圈、亲戚朋友送的丧礼(一般是绸缎被面或高级毛毯,当然也有送现金的)要全部摆出来,供村里人围观或评头论足,看看某某亲戚重情重义、某某亲戚小里小气。吉时一到,棺材便要起身,于是,炮竹声、哭声、劝老人慢点走的吆喝声、围观群众的感叹声……震天动地,似乎不将死去的人吵醒决不罢休。
  大头作为长孙,是唯一有资格坐在棺材顶上的人,任“八仙”(即八个抬棺材的人)抬着走。游丧的路线是经事先确定好的,既要选路好走的地方,又要尽量走别的村庄的门口经过,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为了方便与死者生前有关系的人前来作一次最后的告别,同时也是宣告死者在尘世所走的最后一段路。在游丧的过程中,只要有人拦住棺材烧香,不管认识或不认识的,棺材都必须停下来,由孝子向烧香烧纸钱的人磕头回礼,还要分发一尺孝布留作纪念。据说这种布做成的鞋穿在脚上,死者就会在阴间保佑他(她)事事顺利,一生平安。
  游丧结束后,亲戚朋友便纷纷回家,而八仙还要负责堆坟。晚上还有一餐重要的酒席,主人要用最好的酒、最大块的肉招待八仙和所有参与丧事帮忙的人。散席之后,八仙中的每个人还有一块煮熟的大肉(约两斤重)带回家,还有毛巾和胶鞋带回家。这些所有的费用开支,是由孝子和孝女共同承担的。
  送走婆婆的当天,姑父便立即消失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向姑妈打声招呼。姑妈由于伤心和过度操劳,终于病倒了,在床上整整睡了七天七夜。多亏有了刘婶的照顾,大头、二头、小兰和我,才不至于饿肚子。顺便提及的是,父亲能写会算,为整场丧事的确出了不少力。接下来的日子,他又变得清闲自在了,整天不是看书读报,就是呆在刘婶家,帮她干活或者陪她聊天。
  
  5
  立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了。人们晚上不再露天睡在竹床上,竹床就被叠起来,搁置一旁了。在村里靠近祖堂的左侧,有一栋老房子,据说是解放前的一位地主家的祖屋。房子很高,中间是厅堂,在客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天井,和天顶上的天窗是相通的,外面刮风或下雨,都能从天窗里飘进来,夏天便很凉爽,冬天则很冷。这样的结构,大概是想与天地连为一体,做到室内与室外气息相通吧。大厅两边各有两间厢房,称作四重屋,可住四世同堂。在房子的左前方,还有一口古井,据说井很深。以前的井水很甜,抗日战争的时候,游击队员将杀死后的日本鬼子的尸体丢到井里,井就废了。在井的右边,还有一座巨大的石磨,据老一辈的人说,那是地主家的长工用来磨粉的工具,过年磨好的白米粉做成的年糕,长工们吃不到一口,他们整天吃的都是米糠做的窝窝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是父亲或姑妈讲给我听的,我感到非常的新鲜。长大以后,我在作文中还常常提到过那口井和那台石磨,因为它早已成为了四季红村的历史见证。
  时间久了,我和小兰早将村内的每个角落玩遍了,便瞒着父亲,偷偷去村外的地里偷红薯吃。在稻田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水车。它是用木头做的,长长的身子,像个长箱子,里面装满了一节一节的车板子。随着水车手臂的摇动,水一隔一隔从车尾低的水田进到水车里,等摇到车头高处的另一块水田入口时,水便哗哗地淌下来,这样一来,水就可以从低处流往高处,可好玩了!只是,我和小兰偷偷试过了,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摇动水车,我们两个根本办不到。大人们车水时,我就站在一旁看着。我很喜欢水车发出的“咕咕啦啦咕咕啦啦”的声音,不缓不急,如唱着一首流动的歌。要是我能开口说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首水车歌唱出来,唱给城里所有的小朋友们听,因为这是劳动的歌声,自豪的歌声,胜利的歌声。
  从那天过后,每晚我都做着同样的梦。在梦中,我能开口说话了,我和小兰都长大了,我们并排站在一起摇动着水车,嘴里同时唱着那首水车的歌。听了我们唱的歌,脚下的花儿瞬间开放,天上的鸟儿展翅飞翔,地上的小狗欢快地叫着……父亲、阿姨、姑妈、刘婶、还有小兰的外婆、还有胖子村长,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这天晚上,我因白天玩累了,不愿回到我的小床,就早早地躺在父亲的大床上睡了。半夜的时候醒来,发现父亲仍然坐着。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听声音,原来是姑妈。我闭上眼睛,无意中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大水哥,自从老太太过世后,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也看开了许多。算算日子,你在我家已住了四十三天了,每晚,我都为你留着门,可你,却不愿意接近我。我知道,你媳妇也知道,村里人都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治病的。可你还和年轻时一样,打心眼里看不上我,认为我没有隔壁的刘婶长得苗条、俊俏。但是,你为了你媳妇,为了你能再生一个健康的儿子,这病,你必须得治,不然,你媳妇年纪轻轻的,要守活寡,是过不长久的。如今的女人不比过去,男人没钱还能忍受,如果连那种性生活也没有了,她对这个家,就再无留恋了。如今,这年代的风气早变了,人的脸皮也变得更厚了,为了图一时的快活,你看,刘婶的老公,在外面傍个有钱的老女人干脆不回来。我家那个死鬼,因为怨恨我常年帮村里的男人治病,办完老太太的丧事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哼,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有相好的女人了。为了努力养大三个孩子,我是家丑不想外扬,忍下一口气算了。反正我也人老珠黄了,还折腾个啥?对待男人,我早没有之前那种需求和贪性了。如果当年他在床上真有本事,年轻时我也不会有二心了,要怪,只怪他无能,是他逼我走上这条近似婊子的路。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好色。他们之所以爱上我的床,一来是因为我生得白净;二是因为我会嘴上功夫,能让他们疲软的家伙恢复活力;三是因为我下身的私处是无毛的,按村里老一辈人的讲法,说我这种女人是白狐转世呢,一万个女人中也难遇见一个。话说到这份上,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帮你治病,就早点回家吧,虽然我们是亲戚,我也不愿替你担这虚名,因为自从你来了以后,村里就再也没男人肯进我家的门了,就连那色鬼村长,也关到号子里受苦去了。我和你城里的媳妇一样,也是有着正常七情六欲的女人,我这心里比黄连还苦呢——”
  说到这,姑妈起身要走,被我父亲一把按住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解姑妈的衣裳。姑妈说“我们去那边吧”,她指的是对面她自己的房间,可我父亲不同意,他快速脱光了自己的短裤,汗衫还保留着,翻身骑在了姑妈的身上。黑暗中,我感觉父亲在喘着粗气,我听见姑妈大喜过望地说,“大水哥,原来你没有病啊,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没有听见父亲回答什么。紧接着,我听到了姑妈和先前家里的阿姨吴美丽一样,口中发出一声声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叫声。因为怕吵醒了睡在一旁的我,所以那种声音是压抑而又节制的,但在初秋的静夜里,它依然明晃晃地刻在我的脑子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在蒙蒙胧胧中,听到父亲对姑妈说:
  “二芹妹子,说句实话吧,我来四季红村,是因为刘婶,她,太可怜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虽然不缺钱,可长夜漫漫,该有多寂寞啊。当年,如果不是她那嫌贫爱富的妈妈看不上我,我们早就是夫妻了。那年我离开村子去城里上班,不久她就出嫁了。可她婚后不久告诉我说,她怀上了我的孩子,因为就在我离开四季红村的前一夜,我们偷偷地在田野的草地上干了那事。这几天我一直问她,亚兵是不是我的亲骨肉,她坚持说不是,她说孩子是个死胎,当时生下来就是死的。大妹子,我根本就不信,我不甘心哪。这次来,我非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我和她生的孩子还在,我就不用再找其他的女人了,我想和她重续前缘,因为,她如今一天也离不开我呀——”
  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亚兵会是父亲生的?那我呢?我到底是谁生的?那张照片上的妈妈,难道不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另有其人?或者,我就是父亲和刘婶生的?我除了皮肤不黑之外,为什么五官和亚兵长得那么相似?……
  第二天,当我和小兰玩在一起时,便将头天夜里的一切忘得光光的。我才不管自己是父亲生的还是捡来的,反正,他已经是我实实在在的父亲了,任何人也抢不走。可是,小兰就不一样了,长大了,亚兵会抢她。如果我输给亚兵,我就失去小兰了。想到这,我在心里大声地对着天空喊:“我要小兰!我要和她搂着睡觉!我要她做我的老婆!我决不允许亚兵或是别的男人碰她一下!”
  
  6
  可是不久,有人偏偏就碰了小兰,还把她惹哭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该死的亚兵。他这回真的是胆大包天,竟然在放学的路上遇见去找姑妈的小兰,强行把她堵在一个黄草堆下,脱下她的裤子,还硬要和她亲嘴。我听说后,当晚等大人都睡着了,从大头的书包里找到一副弹弓,随手捡上几个小石子,便来到亚兵家的窗台底下。我没有进过亚兵家,所以并不知道他具体睡哪间房。我看见只有一间房还亮着灯,而且竟然忘了拉窗帘,便探头朝里一看,我见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我的父亲,竟然赤裸裸地和刘婶白花花的身子缠在一起!
  这到底是为什么?父亲和姑妈睡觉,是因为姑妈要帮父亲治病,是经过城里的阿姨吴美丽允许的;可他和刘婶睡在一起,又有什么理由呢?难道大人们比小孩子还不讲信用,晚上想和谁睡就和谁睡?那我将来长大了,除了和小兰睡,是不是也可以睡别的女人呢?想到这儿,我开始恨刘婶:一定是这个坏女人主动勾引我父亲的。于是,我拉开弹弓,对准她家窗户上的玻璃,狠狠地发出了三颗小石子。
  我逃走的时候,听到父亲的声音,“谁?是哪个小毛孩在捣乱,看我抓住了会割掉他的小鸡鸡!”
  嘿嘿,父亲做梦也想不到,是他的宝贝儿子来捣乱的吧。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的右手臂上,有一排很深的牙齿印。姑妈也瞧见了,嘴巴动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又扭过头去。饭还未吃完,姑妈一言不发,黑着脸端着饭碗离开了饭桌。我嘴上说不出话,但我心里很清楚:那排牙印,一定是刘婶昨晚在我父亲手上做的记号。
  
  自从我发现父亲的秘密之后,每次见到刘婶我便不理不睬。
  这天中午,我刚吃过饭,刘婶从外面进来,递给我一个煮熟了的玉米棒。
  我用眼睛瞪着她,虽然极想吃,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刘婶用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我并没有得罪过你啊,你打破亚兵头的事,我也早原谅了你呢。”
  我依然不理她。是的,你是跟我没有仇,可你不应该勾引我的父亲,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等回到城里,我一定会告诉吴美丽听的,到时,她就会骂你是个不要脸的坏女人!
  我刚想到大人嘴里说过的这句话,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气急败坏的胖女人,指着姑妈家的大厅就骂开了:
  “廖二芹,你这个破骚货、狐狸精,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你真有本事呃,四季红村里的男人你都玩遍了,还嫌玩得不过瘾,竟然勾搭上了大队干部我的老公,你的X是什么做的,千人骑万人睡也不烂,是不是我老公的XX塞得你爽死了,你天天恋着不放啊!你这天生的婊子,你这贱货,看老娘今天不动手撕烂你的X,就不是爹娘养的。你藏到哪里去了?赶快乖乖地滚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将你家砸个稀瓜烂——”咣当一声,客厅里的桌子被掀倒在地,热水瓶破了,茶杯也破了,开水流了一地……
  全村只要在家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来围着看热闹。村长被抓还未放出来,所以没有人敢出面劝阻。
  人群中有老人开始数落姑妈的不是,“真是作孽呀,见男人就想要,连大队干部也上了她的床,丢脸呀丢脸,真是丢尽了十代祖宗的脸——”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得紧紧拉住小兰的手,挤在人群里吓得用手挡住眼睛,生怕从屋里飞出个什么东西会砸到我们头上。
  作为见过世面的城里人,我父亲顾不上只是做客的身份,从人堆里走了出来。
  谁知那个胖女人一下子便认出了父亲,“廖大水,老同学,你怎么在这儿啊?”
  当她得知父亲和姑妈家的关系后,连忙向我父亲道歉。“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欠考虑,献丑了。我家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腥就偷,以后哇,我可要看牢点。我先走了,你难得下乡来,记得抽时间去我家玩,一定要去啊!”
  幸亏当时姑妈去了菜地里还没回来,不然,两个胖女人,半斤对八两,都有一张不饶人的嘴,非要打起来不可。
  
  7
  两个月期限快到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回了一趟县城。三天过去了,他还未回来。
  第四天晚上,我和姑妈、小兰挤在同一张床上睡。姑妈紧紧地搂着我,自言自语:“了了,你快点长大吧。也许,你父亲明天回来,就会和刘婶结婚的——”
  我不能发问,可心里在想:为什么啊?那城里的吴美丽阿姨怎么办啊?她又并没有做错什么呀,父亲为什么就不要她了呢?婚姻难道真像我们小孩子过家家,说不过就不过了?女人难道真如一件衣服,男人说不要便可以不要了么?今后,城里的阿姨还会住在原来的家里么?她还会再嫁人么?我想她的时候,可不可以再去看她呢?虽然,我谈不上和她有多深的感情,可一旦真的要与她分开,还是有些恋恋不舍,毕竟,是她,从我四岁到九岁,悉心照顾了我五年。父亲为何要跟刘婶结婚呢?男人通常不是更喜欢年轻点的女人么?她的年纪可比阿姨要大七八岁呢。刘婶,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母呢?没有人告诉我,就连我的父亲,一定也认为我这个哑巴儿子没有必要知道太多关于自己身世的事。
  直到第六天,父亲满脸苍白地回来了,他给我带来的只有四个字:阿姨死了!
  原来,就在父亲和她谈了准备离婚的当天后半夜,她趁父亲睡熟了,一个人在厨房打开了煤气瓶……
  父亲把头靠在房门口的柱子上,用双手挡住整个脸,我看见有泪水从指尖往下淌。
  刘婶哭了,姑妈也哭了,她们的哭声虽然同样宏亮,但两个人的心情却不同:刘婶是内疚自责,姑妈是伤心难过。小兰看见大人哭,忍不住“哇”的一声也哭了。
  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哭。因为我的喉咙像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大喊,我想奔跑,我想高举一把砍柴的刀,去砍我想砍的那个人。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下子从九岁跳到十九岁,就是快点逃离四季红村,快点离开流口县城。若我今生能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最想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着天堂大喊一声:“阿姨,我的妈妈!”
  
  后记:父亲和刘婶结婚的第三年,我突然会开口说话了!小兰读到初三就辍学了,后来她既没有嫁给我,也没有嫁给亚兵,而是自愿去了西藏,当了一名扶贫办的志愿干部。亚兵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京大学。大头和二头读书的成绩一直不好,高二还没有读完,就在村里兄弟联手,开了一家小型榨油厂,生意好得很。
  我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省城的一家研究所工作。毕业的那一年,我的那幅命名为《年轻的小兰》的油画,获得了全省油画大赛一等奖。我那青苹果般青涩的初恋,姑妈隔壁家曾经发生的爱情故事,我记忆中的那个名叫四季红的小村庄,还有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亚兵,还有大头、二头,甚至那个十岁便夭折的村长的小儿子二粑,一直会永远鲜活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随着时光的流逝,和我一起,慢慢地老去……(字数:13761

发表评论
逝者如斯:
表情:
验证码:   匿名评论
杭州众书文化创意有限有限公司|欢迎访问散文网散文在线.常年法律顾问:李庆兵律师 本站文章都为散文在线原创文章,除了作者本人或是
散文在线同意可以转载外,任何个人和单位不得私自转载.如有私自转载和盗取文章者,散文在线有权追究其法律责任
将我们的网站散文在线告诉你的好友,我们会无限感激!管理QQ:820551008 散文在线签约群:148376881
Copyrig 2008-2010 散文在线 版权所有 在线咨询点击这里给我发消息